赫嘉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白色的浪潮在他身后追赶,黑色的浪潮在他面前席卷,世界的颜色也在这两者之间变换。他觉得头晕目眩,他想逃离。可脚下的土地黏稠得像胶水一样,每一步都像是要竭尽全力。
就在两股浪潮要把他淹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丝平静,像是疲倦的身体得以舒展。
浪潮却转瞬间变成了火海,他痛苦地痉挛起来,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受到了碾压。
脚下的土地仿佛也失去了实质感,他坠落到了一个黑色的房间里。这里有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剑。
那个少年用剑对着空气挥砍,动作行云流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能够发挥出来的水平。
房间里明明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可他的每次挥剑都有血液流出来,明明是无声的世界,赫嘉明却偏偏听到了哀鸣。
当那个少年的动作结束后,赫嘉明发现自己的双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全身都麻木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在这个梦境在他脑海中无数次重复,像是一个永生的牢笼将他束缚,他只好带着这份束缚睁开了双眼。
又是清晨,空气中游走着几丝氤氲,岛屿下方的云层像海面一样平铺到天际,日出的光在彼端溢了出来,汇成一道闪亮的十字。耳边一直有一股悠扬婉转的笛声,特别适合他这个刚从噩梦中苏醒的人。他很想再安静的听一会儿,但是目光已经迫不及待地搜寻了起来。
笛声在两个人的目光交汇时停了下来。
赫嘉妮愣愣地看着他,寂静转瞬即逝,却又久得像是永恒,可沉默的声音仿佛呐喊,赫嘉妮在下一瞬间就崩溃般地哭了出来,像是一直在稳固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了。
此时距离那场火灾已经11个月之久,这座岛屿再一次带着他来到了那头巨鲸被埋下的地方,只是岛屿仍在云层漂浮。
赫嘉妮在他昏迷期间把他放回了他出生的地方。
他转过头来看着这棵巨树,它的树根在底部缠绕,形成了两个凹穴。黏稠透明的液体顺着树干流进去,汇聚成那股一直孕育着他们的生命源泉。赫嘉明向上望去,根本看不见它的源头,只能说这是一份神秘又伟大的礼物。
更令他惊讶的是四周的变化。液体很早之前就从凹穴中溢了出来,由于巨树的周围地势较低,便形成了一圈蓝色的湖泊。闪烁着荧光的昆虫在水面跳动,点缀成一张奇异的网。不知名的植物在湖底扎根,巨大的紫色叶面在网格间舒展,赫嘉妮之前就是站在上面吹的笛。或许这股生命之源也早已渗透了这片原本和黄沙一般的土地,那些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种子生根发芽,天蓝色的乔木顺着山脉起伏,苍老与稚嫩的根茎互相缠绕,断崖上是怪异扭曲的植物,花田在最平坦的地方肆意展开……它们在一年内就奇迹般地占据了整个岛屿。
与此同时,枯萎的叶片与新生的种子在风的衬托下,像蒲公英般飞了起来……
赫嘉明静静地感受这一切。在这里,生命的降临是一种壮观,生命的凋零是一种委婉,一起一落都是极致的美。
赫嘉妮在他昏迷期间的变化也很大,这个小姑娘的个子变得很高挑,蓝色的长发已经及腰,眉宇间不再全是以前那种幼稚的气息,如果不是哭得稀里糊涂,肯定会让人觉得清新脱俗吧。
她从外界学会了很多东西,刚才的竹笛曲就是她从外面的老师那里学来的。她也很喜欢种花种树,这里的植物长势那么好,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承蒙她的照顾。
这些改变让赫嘉明突然有一种很迷茫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去生活。因为那个梦,他的生活节奏好像被切断了。
……
种子与花瓣落漂浮了很久,化为泥尘的时候落在了他已经腐朽的手上,不光他的这只手,他的这一半身体都是腐朽的。
他禅坐在布满尘埃的祭坛,全身笼罩在灰色的长袍中,仿佛经过了上千年。
他再一次睁开双眼,眺望它们飞来的那个方向……
赫嘉妮今天一早被赫嘉明嫌弃地推了出去,不过她现在心情很好,因为遇到了上次教她竹笛曲的老师,对于两个都在旅游的人来说,这机遇是在太渺茫了。
她很喜欢这个老师。其他人看到她只会摆出一副大人对待小孩子那种高高在上的表情,然后问“你多大了”和“你父母呢”这类问题,而老师不会。她对很多人说起过自己一直在旅游,也只有老师完全相信她,并且会很认真地和她讨论路上遇到了哪些有离奇的事情。
所以只有在老师这里,她才会很乐意当小孩子,因为老师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老师你每年都要来这里旅游吗?”赫嘉妮跟着老师在逛童装店。这里离海滩不远,所以卖的大都是一些泳装。
“是啊,”老师终于找到了一条很适合赫嘉妮的蓝裙子,“每年都会趁暑假带两个孩子来看他们的爸爸。”
“他们也来了吗?”赫嘉妮差点高兴得跳起来。
“他们的爸爸在提尔纳诺俱乐部工作,每年都要去全球各地巡回宣传,最近会在这里停留。他们哭闹着要见爸爸,所以我就把他们带来了。”老师说,“你哥哥他都不出来玩吗?”
“有时候会出来,”赫嘉妮说,“没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棵很高很高的树上看着我的。”
“哦,那他有多高啊?”
“比我矮一丢丢。”赫嘉妮得意地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
“好的。”老师说,“帮我把那套男装也包起来吧。”
“谢谢老师!”
“这是生日礼物喔。”
“啊?”赫嘉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因为生日这种东西对她和她哥这种一睡就是七八年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少意义。
“我猜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吧,小孩子都记不住的。”老师摸摸她的头,“既然没人知道是哪一天,那就把每一天都当成生日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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