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如洗,积雪昨夜已被扫在道旁。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曦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远处已有鸡啼声传来,大地已经苏醒。
但天色还是暗得很,看来今天还是不会有阳光。
这条街也静得很,虽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鸡啼和李**的咳嗽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虬髯大汉忽然停下了脚步,勉强笑着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少爷你……你还是回去吧。”
李**又走出了几步,才缓缓停下,望着长街尽头一株孤独的枯树,痴痴地出了半天神,终于缓缓转回身,道:“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嗄声道:“少爷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李**,低着头自李**身旁走过去,走出了十几步,忽又停下,转身道:“少爷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时候吧,无论如何,龙大爷的确是条好汉子,好朋友。”
李**仰天叹道:“得友能如龙啸云,夫复何恨!”
虬髯大汉道:“少爷若已决定住下,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找少爷的。”
李**笑了笑,道:“也许我会住下来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虽然在笑着,但笑得却是那么凄凉。
虬髯大汉骤然转身,咬紧牙关大步冲了出去。
......
屋里走进一个高个大汉,秦孝仪正坐在堂前端着茶杯,头也不抬,淡淡道:“事情办妥了么?”
大汉恭声道:“爷请放心!包那姓铁的走出庄园便血溅十尺!”
秦孝仪满意的一点头,冷笑道:“恩!不错,你做的很好!李**!哼哼!”
忽闻窗外一人道:“恩呢!你们都做得很好!”
秦孝仪暴喝道:“哪个邪魔外道在那里装神弄鬼?”
“吱呀!”大门被轻轻推开,李千寻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语气亲柔道:“不愧是名门正道,做坏事被发现了都如此理直气壮。”
秦孝仪一惊,向其身后瞧去,却未看见那名震江湖的小李飞刀,不由松了一口气,冷哂道:“小子好胆!独身一人也敢来拔虎须!说不得要你好看!”
李千寻轻叹道:“我好不好看由不着你这将死之人妄下评断,我也懒得废话了,早点动手,少爷我还急着回去洗洗睡一觉呢!”
“上!”秦孝仪一掷茶杯砸向李千寻,与那大汉合身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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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雪意也越来越浓了。
死灰色的穹苍,沉重得似将压了下来,可是虬髯大汉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暗,更沉重。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逃的,总之他现在又要开始过那无穷无尽的逃亡生活了.他已和李**逃亡了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场噩梦,却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还有李**和他在一起,他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他的心情至少还有寄托。
而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
他若是个懦夫,也许反而不会逃,因为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孤独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连死亡都没有!
那种绝望的孤独,实在能逼得人发疯。
但他却非逃不可,眼看李**似乎又可以安定下来,他只有走,他无论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连累了李**。
现在,他本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今后的去向,但他却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
他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发现已到了一个菜场里,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到过多少种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贩夫走卒住的大杂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闺阁,下至花几十枚大钱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馆,最冷的地方他到过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黑龙江,最热的地方他到过把鸡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鲁蕃。
他曾在泰山绝顶看过日出,也曾在无人的海滩上看过日落,他曾经被钱塘的飞潮打得全身湿透,也曾被大漠上的烈日晒得嘴唇干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还未开化的蛮人一齐吃过血淋淋的生肉。
可是到菜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桂花油香气的俏丫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里充满了鱼肉的腥气,炸油条的油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没有到过菜场的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这许多种气味混合到一起时是什么味道,无论谁到了这里,用不着多久,鼻子就会麻木了。
但虬髯大汉的心情却已开朗了许多,因为,这些气味,这些声音,都是鲜明而生动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世上也许有许多不想活的人,有人跳楼,有人上吊,有人割脖子,也有人吞耗子药……
但却绝没有人会在菜场里自杀的,是不是?
在这里,虬髯大汉几乎已将江湖中那些血腥的仇杀全都忘了,他正想花两个铜板买个煎饼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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