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十五年春,日值木离。
鬼谷岭四周的湖雾与往常略有不同,今日特别浓厚,目力只及眼前十多尺的空间。
封弋坐在浮木走道尽端的圆形钓鱼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上的羽毛浮标,紧握着渔竿的右手一直不停地轻轻抖动着。
即将入夜,封弋一脸焦急地收杆,颤巍巍地换上最肥最大的冰冻血虫作为鱼饵。
这是横公鱼最喜欢的食物,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继续垂钓。
清冷的湖风轻拂着封弋一头杂乱的灰白发丝,山里的寒意让他本就毫无血色的瘦削小脸变得更加苍白如纸。
“小鬼,是时候了。”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道漠然而阴冷的声音。
封弋听到鬼医只丙卫的喊话,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全身肌肉条件反射般骤然绷紧。
鬼医只丙卫此时闲坐在耕庐前坪一棵古老杏树下,心无旁骛地摸索着手中神兵宝刀上的怪异爻符,不知道想些什么。
鬼医五十岁左右,体型修颀匀称,肤色皙白如玉,唇上蓄胡,略显儒雅,唯有一对不时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又别具一种说不出来吸引人的诡异魅力。
鬼医见封弋没有起身,便不耐烦地再次催促道:“还磨蹭什么?”
看着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的羽毛浮标,封弋脸上先是沮丧,转而失望,最终绝望,但他仍不死心,不得不为自己再一次争取最后的机会,颤声道:“老鬼先生,再等等,鱼……鱼还没……钓到。”
有人垂钓是为了政治,也有人是为了自由,而封弋则是为了活下去。
因为他是药奴。
他体内封印着一道神奇血脉。
然而鬼医穷尽六年心智也无法将其唤醒,最后不得不采取最原始的办法。
吸血。
自从六岁起,每个月他都要对鬼医献血一次,而每次献血后,必须要吃食一条横公鱼。
横公鱼是此湖中的一种怪鱼,形如鲤而赤,似鸳鸯啼鸣,好吃冰冻血虫,刺之不入,煮之不死,唯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则可去邪病,补气血。
这次鬼医为了提升修为,晋阶上面位,不惜连续两天吸食封弋体内的精血,让他亏损很大。
如若不吃食横公鱼,今晚再次献血后,他绝对会精元亏损而死。
他不想死,然而天公不作美。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钓到一条鱼,甚至连鱼儿咬钩也未曾有过。
鬼医对此也很诧异,然而他并不在乎,他更在意的是今晚能不能成功破境。
他相信只要破境至上面位,那他面前的天地,就会骤然广阔,存在无限可能,说不定就能窥破手中神兵的爻符。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见封弋极不上心,鬼医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封弋,目光凌厉而阴冷。
没有说一个字,却是无言而自威。
封弋感受到背后那慑人心魄的锐利目光,就像是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得不放下渔竿,哆嗦着站立起来,然后慢慢转身过去,有些畏惧地面向那个心狠的吸血鬼。
鬼医眯着双眼,如刀锋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封弋。
封弋曾经十一次绝食、三次逃跑、一次假自杀,每一次失败的威胁与反抗,不但没让鬼医心生怜悯,反而对他的伤害与教训变本加厉。
然而,他不敢死。
因为他不甘心。
沉默片刻后,封弋鼓起勇气开腔说道:“老鬼先生,我是一个人,不是一棵草。若不进补,我会死的。”
鬼医还是没有说话,眼神依然是不在意的冷漠。
对他来说,一个药奴与一株仙草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封弋较咬薄唇,脸色渐渐涨红,道:“可我真的不想死。”
在他心中原本空无一物、了无牵挂,然而或许是因为对生命的热爱,抑或是体内鬼脉隐含的求生之魂,他本能地拒绝死亡。
鬼医戏谑一笑,漠然道:“不可否认,你体内的鬼脉确实神奇,令老鬼受益匪浅。然而,那又如何?你只是一个药奴罢了,本份而已。”
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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