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向你学习,把我的人生目标定得明确一点,高一点,实在一点。”丽绢也准备重新构想人生!
“丽绢,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你想过没有?”君兰说道。
这三个人在十字路口站定,君兰先问家兴:“今天这南京路怎么白相法?”
“我走的路就太曲折了,我的童工看来还要做下去。做到哪天是个头,谁也说不清楚,也就是说苦无尽头。”丽绢说了她目前的处境。
“是的,这就是大上海最高的二十四层的国际饭店。”君兰答道。
“君兰、丽绢,你们两人给我听着,这条马路上玩什么的都有,是很有看头的。但是你俩看看,现在这里是人山人海,要接受白相大世界的教训。我们三个人要一起行动,不能走散。”家兴非常严肃地说着。
这算命先生一看生意来了,就笑嘻嘻地说:“这位千金也是富贵之相,报个八字,想算什么,问啥事,尽管说来。算得准铜板十个,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什么路?”家兴问。
“为什么?”母亲问道。
“我的情况比较正常,高小已毕业,过了年可能同谷锦绣一起进入震旦附中。至于今后怎么办还没有去多想,可能是读完中学读大学。如果读震旦大学,那大学毕业后,很可能做医生”君兰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
“我们往西走一段,先去看看国际饭店和大光明电影院。”家兴说。
实际上家兴还在俱乐部干活时,有一次休息,来到姐夫家中,正好碰到姐夫拎了一个工具袋,去一家房客家中修电风扇。家兴吵着要一起去看看,姐夫也就同意了。姐夫替这家人修好电风扇,换好保险丝,推上闸刀时,看到了闪烁着红蓝颜色光辉的“电火花。”他初次见到这“电火花”,就被这美丽、奇特的景象紧紧地给吸引住了。就是这个偶然的机会,使他对电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你最终目标是什么?”君兰又问。
“有没有消息?”君兰追问道。
这次,过了阴历正月十五,家兴也是跟姐夫到一个客户家修理电器时,向姐夫提出了收他做学徒的要求。姐夫开始挺犹豫的,说:“自己人带不出好艺徒,学手艺是逼出来、打出来的。”
十点过后,三人整装出发,直奔南京路而去。如今,这三个人口袋里都有了几个铜板,虽然不多,但在路上吃点零食,买些点心,乘个电车都还可以。于是,三个人出了七十弄,从亚尔培路向北,走到福熙路转弯一直向东,先经过九星大戏院、光华大戏院,再从爱文义路朝东,到大世界再转弯向北,再从虞洽卿路,朝北走穿过马霍路,就是跑马厅,这就到了南京路。到了这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东北转角上大新公司的高大建筑。
“姆妈,学生意真的那样难,要三年?不是的,电工的关键是排线路。在外面学,老师傅不肯轻易把诀窍告诉你。我学徒时,老师傅不肯教我关键的技术。我只能自己偷偷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还要跟老师傅说好话,经常买香烟、老酒送给老师傅,他们才肯教我一星半点技术。”坤生说了他学生意时的情况。
妈妈听完女儿、女婿的话后,把家兴拉到了身边,再次十分严肃地对儿子说道:“家兴,这次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想好了,就要下决心走下去。要知道,自你阿爸故世,我是再也没有能力供你上学读书,培养你成为人才。现在只有你自己努力。你一定要想想好,人生这条路怎样走下去,而且一定要走好,走稳。决不能凭一时的心血来潮。至于你今后能不能成为工程师,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志气和决心啦!”
“我的姑母也正在想方设法寻找她的嫂子,我的母亲。”丽绢说道。
三个人没有停下就走到了下一个摊位。那是卖皮箱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黄颜色的皮箱,嘴里说着:“真皮的,完全真皮的,不骗人,绝对不骗人。价钱便宜。识货朋友请来看看。”他手里还拿一枚铜板在箱子上不断地刮着。
“别开玩笑了,走吧。”家兴说。
这李家兴的志向是很好的,决心也是不小的。但要达到目的,确实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要知他接下去是怎样努力奋斗,去实现自己愿望的,且听下回分解。
姐夫坤生听罢,又看了看家兴说:“你这个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想的问题不一般。”
这三个人虽然是生在上海,长在上海,但专门一起来到南京路上好好白相,还真是第一次。年初一上午,马路上行人不多,但一路上鞭炮声不断。这新年里还有一队队,少则四、五人,多则七、八人,都是由男人们组成的锣鼓队。他们边走边敲着手中锣鼓乐器,“七咚呛、七咚呛,”走街穿巷,锣鼓声声,不绝于耳。一些老百姓常说:“年三十夜催锣鼓,不晓得侬穷爷肚里苦不苦!”这些敲锣鼓的人,实际上也只是在穷开心而已。
这算命的人立刻摊开纸牌,接着打开鸟笼,把小鸟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嘴里不知说些什么,那小鸟用嘴衔起一张纸牌,算命的人取来打开一看,就说:“你母女失散已经多年,可你命中注定必定会母女相会,但是现在还没到时间。”
丽绢和姑母一起来城隍庙有好几次,对烧香拜佛倒是熟门熟路,是个内行。她先在庙门口买了两株香,接着把香点着。然后两手把点燃的两株香举过头顶;这正在燃烧的香的灰白色的烟雾,在她头顶上方慢慢地缭绕着升上天空。她十分虔诚的样子,连拜了七、八下,口中还喃喃地在念着什么。接着她把手中未燃尽的香,投入了香炉,然后在城隍老爷像面前双膝跪在蒲团上,再两手掌心对合,连连磕头。两位哥哥跟在她身后,看着妹妹为寻母而求神拜佛,他两人在一旁也一同默默祈祷妹妹能够早日母女相会。
三个人又走过好几个摊摊,有一个摊位看的人特别多,里三层、外三层。
妈妈笑着收了女儿、女婿的礼物,说:“坤生,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就是家兴想跟你学手艺、做徒弟的事情。”
“姆妈、姐夫、姐姐,你们放一百个心。我人生的‘火花’已经点燃,我会让她在我胸中一直燃烧下去。我决心朝着我的人生目标,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不达目标,决不罢休!”家兴在妈妈和姐姐、姐夫面前表达了对人生的坚定决心!
三个人聊到天快亮时就商定了,这过年三天的白相计划:年初一逛南京路;年初二去城隍庙;年初三上午兜霞飞路、下午去看外国坟山。
他们先是走进“协大祥”绸布商店,丽绢是非常兴奋,进去就不肯出来,看了这样看那样,两个哥哥就跟着她在布店里转悠。丽绢是又看各种布料,又问两位哥哥哪块料子好看,做什么样的衣服适合她穿著;又问售货员这块布什么价钱,那布几钱一尺,好像她口袋里的钞票多的是,能把这布店全部买下搬回家去。
十点敲过,母亲上楼睡觉去了,家兴在客堂里点了一对红蜡烛,拉住丽绢,一起守岁。不一会,君兰年夜饭吃好,也过来同家兴、丽绢一起守岁,守到天亮,一直守到大年初一早上。
他们先自东向西走,最东头的一摊是猴子出把戏。三个孩子从人群的空隙钻到了最前面。看到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光了膀子,敲着锣,喊着、说着,在耍弄两只猴子。那猴子倒也听话,叫立就立,叫走就走,叫翻跟斗就翻跟斗。看了一会,家兴拉着两人要转到下一个摊位,可丽绢不肯挪步,两位哥哥只好顺着她。丽绢看着、看着就走到了一只正在表演动作的猴子跟前,伸出手想去和猴子握手。可那猴子却呲牙裂嘴吱吱地嚎叫着要来抓人,吓得她叫了起来,逃回到了家兴身边,家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保护了起来,说:“不要怕,没事的,走吧,还是去看下一个场子。”
家兴的姐夫通过原来的介绍人,客客气气地主动把家兴的生意回掉了。他离开俱乐部时,厨房里开了一个欢送会,师傅们讲了不少好话,一片赞扬声。蒋师傅还送了几样纪念品给家兴:一本汉语词典,一支钢笔,一本日记本。家兴愉快地接下了蒋师傅送的纪念品,鞠躬致谢。蒋师傅还希望家兴将来有了出头日,不要把这里给忘记了,常来看看这些穷朋友。
第二天是年初二。三人吃罢早饭,又出发来到了老城隍庙。他们先是在九曲桥上来回走了两圈,随便在一些商店里转转。然后在小吃店里,每人吃了一客南翔小笼馒头。又买了奶油五香豆、五香豆腐干,拿在手里边走边吃。最后三个人走进了城隍庙里,想求菩萨保佑丽绢早日寻到母亲。
这三个人走出“协大祥”,又进了“宝大祥”,丽绢一进去就更加不肯出来,而是看得更仔细,问得更细致。似乎这下肯定要扯上一两块称心的衣料,事实上她还是个“只看不买”的顾客。家兴仍耐心地陪着丽绢,转过来、转过去。可君兰就缺乏这份耐心,他进入第二家布店里转了一刻,就出了布店到门口去站着,自己一个人观赏这南京路上人们来来往往的热闹情景了。
“君兰,先说说你现在的情况,下一步的打算。”家兴以大哥的身份来主持这场人生梦想的讨论。
“丽绢,走不动我背你。”君兰开玩笑说道。
家兴本想拦住丽绢,嘴里说:“不能进去。”但他的脚却跟在丽绢后面也一同迈步进了旋转着的玻璃门,接着君兰也跟了进来。
这“三结义”的三个人,平时很难聚在一起。今夜三个人在一起守岁,倒是商讨今后人生道路,怎样走下去的大好时机。他们在八仙桌上点亮了一盏火油灯,三人坐下来,剥着瓜子、花生、喝着茶、吃着糖果,自由自在地聊开了人生之路。
这几天,家兴在上海滩上到处走走、看看,更是开阔了眼界,拓宽了思路。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过着各不相同的生活。他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在这个社会里,要想有所作为,要对社会有所贡献,同时自己的日子也能过得也比较开心,就要有学问,要有真本领,要有一技之长。不能做人上人,至少也可以做一个“人中人”。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是年初一了。三人按上海人的习俗,先是向两家的长辈拜年,拿到压岁钱,吃好汤团,换上了新衣服。家兴、君兰穿的是长衫。丽绢和她姑母,把原来当在典当里的衣服,赎了一些回来,所以今天有好一些的衣服穿了,她穿的是旗袍加呢大衣。
“我在向菩萨许愿,找到母亲,发了财,一定来给菩萨重塑金身!”丽绢是慎重其事地说着。
“愿上帝和菩萨一起保佑,我们的小丽绢早日找到妈妈!”君兰两个手掌在胸前对合,闭起双眼为丽绢祷告。
“我想是的。”家兴说着带头穿过马路,走到人行道上,透过竹篱笆往跑马厅里面看去。
烧好香,三人看天色不早,就往回走。回家途中,君兰问丽绢:“你刚才烧香时嘴里在念的是什么**?”
“我的就说到这里。家兴哥哥接下去说说你自己吧。”丽绢把话题转到了家兴身上。
“姆妈,这还用商量,我和兰珍已说定了,我决定收家兴为徒,六个月满师。让他早早出道,再介绍他到我开店的几个师兄弟那里去打另工,做小师傅。做一工一斗米的工资。”坤生说了自己的决定。
“寻找我母亲,对吗?”丽绢说。
“背呀、你背呀!”丽绢调皮地真要趴在君兰背上。
“我们什么人也不找,是来欣赏世界有名、中国最高的第一高楼。是想进来开开眼界的。怎么样,你欢迎吗?”丽绢潇洒大方,温文而雅,笑眯眯地问道。
“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应该考虑。人家说儿女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个母亲不想自己的亲骨肉!”家兴说了既合乎人之常情,又有哲理的意见。
“有点眉目了,听人说她先是跟广东富商到了香港,后来去了南洋,现在据说在法国。到底在法国什么地方?现在正在打听。”这时丽绢的脸上有了欣喜的表情。
“丽绢,我看纱厂你现在是一定要做下去的,首先是解决吃饭问题,把肚子填饱。第二是叫君兰帮你复习功课。时间长了不本,把学过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那就太可惜了。你这么一个聪明的姑娘,决不能最后成个睁眼瞎子。我们向上帝和菩萨都不好交代!”家兴说了对丽绢怎样处理目前景况的意见。
“姐夫,前些日子,我在你家中翻到了一本书,姐姐说是你父亲生前写的,叫《土木工程学》。我翻来看了看,对我启发很大。他一定是一位工程师,工程师是很伟大的。我妈妈一心想培养我成才,是想我能发财致富。我的想法有点不大一样,我也想成才,但我是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工程师。”家兴向姐夫说了自己的人生奋斗的目标。
这三个人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后,就回身来到大新公司六楼餐厅,每人吃了一杯牛奶、两块西点蛋糕。走出大新公司,这时已是中午,南京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1路有轨电车叮叮、当当,朝东、朝西来回不停地开着。丽绢走不动了,想乘电车,家兴没有同意,说:“今天到南京路,主要是来看看这里的风景;再就是检阅南京路上各色各样的商店,看看热闹。走不动就慢慢走,或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六个月学得出来吗?”妈妈还是不大相信。
“好,就说说我吧。过去有张荣、陈慧两位老师帮我们指导人生道路。现在他俩远离我们,一切事情只有我们自己寻找答案。我目前情况不必再说,主要想想今后。我下一步想做两件事,首先是生活、吃饭,要做长远打算。在俱乐部做只是临时措施,长远之计、最佳方案,是实现我母亲想培养我成才的夙愿。现在只有我自己培养自己,要请君兰多辛苦,抽空帮我先复习、巩固高小课程。等我经济上有点能力时,再去读夜中学。”家兴毫无保留地说了自己对人生的初步打算。
等丽绢、家兴出了布店,三人就继续再往前走,前面就是“裘天宝”银楼,丽绢要拉着两位哥哥也进去看看。这家兴跟着丽绢进去了,可君兰立在门口不想往里走,丽绢很不高兴。她进了银楼是愈加不肯出来了。一只只柜台看个仔细,这金银饰品真是琳琅满目,戒子、项链、锁片、翡翠、碧玉,一件件是那么的华丽高贵,那么的光彩夺目,哪个姑娘不喜爱,谁家小姐不想要。丽绢买不起,饱饱眼福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家兴说:“我识字,又有强烈学艺的愿望和决心。只要你肯教,我就肯学,肯定会成为你的高足。我上次看到了电火花,把我对生活已快熄灭的心灵上的‘火花’,又给点燃了。妈妈她一心一意要把我培养成才的愿望,你帮我实现它,好不好。”
再下面是小神仙衔牌算命。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人,头戴一顶黑色西瓜皮帽,脸上架着一付黑眼镜。面前的一张破桌子上放着一块木板,下面用几根细竹干斜撑着。桌面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合纸牌,一只鸟笼。家兴等三个人在这里刚停下,那算命的对家兴开了口,说:“这位小先生,来、来、来,我给你算上一命。你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福人福相,今后必成大器------”家兴没有接口,拉着丽绢、君兰掉头就要走。这丽绢却回头对小神仙说:“这还用你来算,家兴哥哥的命我老早就算好了,今后肯定会成大大的器。可你给我算算,我是什么命?”
下面一个摊是皮影戏,上海人叫做“牵线木头人戏”。看的人也不少,家兴他们只看了片刻就又转到了下面一摊。
“好,有志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相助你。你想我应该怎么帮法?”姐夫真诚地问道。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