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的心目中,这个世界可能会存在另一个人————他活着,让你痛苦,他死了,让你伤心。如今戴佳面临这样的尴尬,她恨不得从此淡忘世界上有荣小白这号人,什么也不顾地直奔幸福而去,但这种想法似乎只是为了解恨而存在,想过之后气也消了,生活又一如既往了。当她听见妈妈催促婚恋时宜,心里着实有些慌乱,假托出来散心,第二天就直奔南京而来。
她根据小白上次信件上的地址找了过来,原本以为荣小白起码会租一间说得过去的房子,不料竟然是一个半废弃的仓库。她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看,一眼辨认出小白挂在墙头的一件外套,于是守在门口等他回来。傍晚时分,蚊虫肆虐,她喂饱了一只又一只可怜又贪婪的小生命,胳膊和小腿上尽是它们的吻痕。戴佳跟随荣小白走进房间,揉着胳膊上的红斑点,无奈越揉越疼,不禁有些恼火,轻轻地跺起脚。
怎么了?小白问道。
痒。疼。红斑点。
蚊子?
嗯。
别挠,让我看看。小白赶紧走过来,抓起戴佳的胳膊观察,现她细白粉嫩的胳膊上赫然出现四五个红通通的小肿块。他想了想,从窗口的盆栽芦荟上掐下一片叶子,洗净之后小心地将芦荟叶断口处的汁液抹在红肿的皮肤上。他说,就这样别动它,等会儿就好了。
还有腿上。她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晃荡着小腿,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小白弯腰看了一下她的小腿,现比胳膊上更严重,只得残忍地将那株芦荟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全部掐了下来,用一块小纱布包裹着,捣成一团叶渣。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将戴佳的小腿搁在膝盖上,轻轻地敷在红肿的地方。
气味不好闻。戴佳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抱怨道。
废话,就是因为你太香了,所以蚊子才叮你,现在抹了芦荟汁,可以消肿止痒,而且蚊子不会再咬你了。
哦。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将手放下,芦荟舍生取义的精神鼓舞了她。她想到荣小白说她香,暗地里洋洋得意,眨巴着眼睛强忍住笑。她在别人面前都必须摆出一副铿锵小坦克的架势,即使在父母面前都不能显得过于依赖,以免自己的命运被他们掌控,但在荣小白面前,她永远都可以是一个刁难,蛮横,甚至偶尔矫揉造作的半脑残女子。而荣小白也不会因为她的矫情而刻意扮演兄长或者护花使者的角色,他只是习惯性地迁就包容,仿佛她仍然六岁,他仍然八岁。
你大老远跑来干什么,出差?
戴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头。
旅游?
她还是摇头。
荣小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盯着她,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又玩离家出走那一套吧?
戴佳咬着嘴唇,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但想了想,又决定撒个谎,她委屈地说,哎呀,怎么又被你猜到了?我是离家出走的,没有地方去,只好来投奔你,你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也不要赶我走,好么?
荣小白信以为真,他记得戴佳上一次玩出走还是在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当时她坚持要和小白填报同样的志愿,但戴妈妈坚决不同意女儿去那所高不成低不就的学校,于是出走事件爆。第二天电视新闻上报道护城河上浮起一具女尸,戴妈妈立即吓得昏迷住院,戴佳一路哭着跑去医院,当面妥协。因为这件事情,荣小白一直心存愧疚,一直认为自己是罪魁祸,从此以后,出走二字成为他的一大忌讳,闻之而色变。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次又闹什么别扭了?
没有闹别扭啊,只是享受一下最后的自由而已。
最后的自由?
是啊,我妈给我介绍了一次相亲,对方条件可好了,本宫说不定就快名花有主了,以后再也不可以一个人出来玩了。她挥洒自如地撒着谎,说得跟真的似的,偷偷地察言观色。她期待荣小白像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惊诧地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摇得她骨架都几乎散掉,求她千万不要答应,然后她莞尔一笑,投入小白的怀抱,说,其实我在等你。
事实上,小白确实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戴佳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总觉得半惊悚半别扭。正如两个小毛孩蹲在地上玩玻璃球,小女孩站起身掸掉尘土说她得回家嫁人,而后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少女,再也不会陪小男孩玩这破烂玻璃球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无可厚非,戴佳也大学毕业,二十好几了,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荣小白八竿子也打不着。他问道,已经见过面了?
嗯。
满意?
还好。
白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给她敷芦荟汁,没有再表态。戴佳原本还在期待,观望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他有什么动静,她一时火起,气愤地踹了他一脚。小白没有防备,栽倒在地,他有些懵,愤怒地盯着肇事者。这倒让戴佳有些心虚,生怕他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乖戾,赌气甩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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