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坡的原著村民,历来团年习惯开早席。卫东门清晨被零星的鞭炮声叫醒,昨天睡得太晚,转头又迷了一会,起床。
厨房里留下的早饭,温度正好,卫东门大口吃完,燕子笑着说想不到你昨晚收拾的还挺干净的,卫东门说主要是在查找那个壶里还剩下点酒。
陆九今早也没有下地干活,和昨下午一样在屋檐下喝茶。卫东门走出厨房,擦干净嘴巴,发现院里的马车不见了,便移动到陆九面前,问胡塔是不是已经回城了?陆九点头,然后给卫东门也沏了一杯茶,让卫东门坐下。
今天没见太阳,也没风,院子很静,燕子已经忙空回到她房间。卫东门第一次和陆九喝茶,端坐半天,茶也一口没敢动。
“再不喝,茶就凉了。”
“哦。”
卫东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陆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卫东门,卫东门放下杯子,双手接过。
这不是三两天前让陆叔帮忙送给父母的信吗?卫东门搞不清楚了,正看反看两遍,愣了一下,把信封打开,这里面装的就是之前写给父母的那封信啊,没什么其他花样啊,没空及时送?也没什么吧。
“你父母前段时间去世了。”
“什么?”
“在你掉崖的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
“嗯?您在对我说话?”
卫东门抬头,好奇地看着陆九。
“对。”
“我父母去世了?不会吧,他们两人身体没病没痛的,又不喜欢交际应酬,这怎么可能,您从哪里听来的?”
“当时刚把你从崖底抬出回来交给村里神婆后,进城看见的,半夜房子就烧没了,人被救了出来时,大夫也无力了。”
“我父母家房子怎么会被烧?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你父母是你的朋友程平出面安葬的,本打算等你身体好点再告诉你,昨天和胡塔喝茶说起这事,胡塔说你现在既然没死,有些事情就迟早要知道,早点知道,早点消化,免得浪费以后的生命,我觉得有理,所以这封信你现在收回,抱歉。”
“哈哈哈,您开玩笑吧,大清早的。”
卫东门大笑。
然后,陆九看着卫东门一边笑一边小心地低头把信重新小心折好,整齐装进信封,封口再用手指慢慢压平,整个过程身体没有一点抖动。
信封重新装好后,卫东门把信封放入怀中,身子瞬间失去知觉,晕倒在了屋檐下。
新年。
新年里,糖果城里商铺都会选在初六或初八开门,六六大顺,八方来财。
东街去年年底莫名其妙发生的火灾,官府调查的结果也在正月初六城里各处张贴了出来,告示内容前面一堆官话就不说了,最后一排结论指明这场火灾的原因来自老宅太旧,年久易燃,冬天家里自行取暖,隐患太大,一不小心酿成的大祸。
初八,城里商铺全部都已经开门营业,促销的告示,打折的告示,满天飞舞,街上人潮人海,好不热闹。
午时初刻,胡果和一英俊男子正坐在三醉梧桐大堂二楼包厢里喝茶,包厢的窗户半开,正好可以看见这十字街口拥挤的人群。
两人茶杯间放着一张促销活动的宣传告示,内容是糖果城南门新区宅巷的销售宣传,这告示整体笔锋老道,排版优美,宣传词也很简洁:基建防火,布局大气,让家人在新年里温暖平安。
胡果拿起告示看了一遍,说道:“还行,有那么一点意思。”
英俊男子问道:“哪同意了?”
胡果把告示扔回桌面,点头。
英俊男子马上说道:“好,下午就让人复写两百张,明天一早就可以全城开花。”
胡果身子向椅背一躺,说这些事情最好多多益善,下午能复写得多少就多少,抓紧时间。英俊男子把椅子搬到桌对面和胡果并排坐下,说放心,然后在胡果的脸上亲了一口。胡果坐正身体,瞪了英俊男子一眼,让他回坐到对面去。
英俊男子坐回对面后,胡果端起茶杯轻轻问道:“你这次是不是过了点?”英俊男子一边左右整理衣衫一边回道:“你说得是你那位老同学的事?”胡果点头。英俊男子停下手,无奈地对胡果说道:“斩草需出根,不然以后那老两口天天去衙门口寻人,调查起来,多少也是麻烦事,现在不更好吗,一石二鸟,正好帮助新区这边的事。”
胡果放下茶杯,起身来到窗口旁,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问这次建好的宅子大概多久能卖空?英俊男子走过来,伸出双手从后面把胡果轻轻抱住,回道:“宣传如果到位,最多半年左右,到时资金充足了,我们两家再联手在松糕山庄湖边修一圈都是两三层的大宅子,那才是好货。“
胡果微微一笑,记得留一套最好的。英俊男子回道,当然。
糖果城花鸟市场后面就是向北的官道,沿着官道直行五里,旁边有处山坡,这山坡坐北朝南,是糖果城的公共坟地。
午时已过半,天空还是很灰。在一座新坟前,平子和秦大牛席地而坐。他俩身边的酒壶已空,坟前也摆着两杯子,还有早已烧尽的烛火。
开春后,羊角坡溪水回暖。
陆九和胡塔在院子后的小溪边钓鱼。两人身旁还放着一个水桶,谁钓上一条鱼,另一人就得打桶水回厨房,厨房的水缸装满后,收杆。
卫东门在院子里劈柴,中午,燕子把菜做好上桌,卫东门还在劈柴。桌上都是素菜,没有鱼。初春乍暖,钓的鱼都放了。
桌上也没有酒,燕子把饭盛好,陆九让燕子去院子把那呆子叫来吃饭。卫东门很听话,进屋安静地把饭吃完,又回到院子里继续劈柴。
胡塔吃了饭来到院子,走到卫东门面前,发现卫东门不是在劈柴火,而是劈的一些老竹节,竹节劈得很齐整,也很细,卫东门拿起其中一条,削光打磨,成了一只筷子。
胡塔拍手点赞,问卫东门你这筷子卖吗?
卫东门回道:“卖。”
胡塔问:“有多少?”
卫东门从身后移出一个小篮子,里面有十来只。
胡塔说道:“全部要了,就算一桌吧,多少钱?”
卫东门想了想,摇摇头。
胡塔问:“你想把卖筷子赚的钱用来做什么?”
卫东门回道:“给父母买点纸钱。”
胡塔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卫东门,说道:“剩下的算定钱,我还要两桌,下次来拿。”
卫东门似乎很高兴,接过银子,把半篮子筷子加入手上的一只,一起拿给胡塔。
陆九也走了过来,对胡塔说道:“最近他脑子有点不正常,你不要见怪。”
胡塔回道:“没事,你找个日子带他去拜祭下他父母。”
陆九考虑了下,点头。
正月十六是糖果城传统的斗糕节,大大小小的作坊都会把自家今年新做的糖果糕点拿出来摆在街头,让街坊邻居和远到而来的商客们品尝,最后根据味道样式,选出最好的前三名。
天还没亮,陆九已经穿戴整齐,把卫东门叫醒后,给了他一套新衣服,让他换上。
羊角坡距离坟地有十多里路,卫东门腿脚不方便,走得慢。两人走到布满坟地的山坡前时,天也亮了。陆九让卫东门把围脖拉高,挡住半边脸。
卫东门很听话,照做。
小路边有两家卖香蜡钱纸的小摊,陆九让卫东门自己去看着买一些,好带着上坡。
卫东门不听话了,说要去城里买。
陆九说来回得多走十里路,你走得又慢,会耽误时辰。
卫东门说,想看看父母的家。
陆九看着卫东门,最后叹了一口气,今天随你。
糖果城里今天过节,城里人山人海,衙门也规定今天城里马车不能上路,大家都只能步行。北门口,有两个当值的,只管马车不管人,陆九和卫东门顺着人流进了城。
两人一路挤到东街,来到卫东门父母家前站住,眼前的屋墙早已垮塌,里面全是灰烬,进入的位置也被官府用绳子围住。
卫东门想弯腰进去再看看,再找找,被陆九一把拉住说,不行。卫东门回头看了一眼陆九,陆九低声再说,现在也不能流泪。
卫东门紧紧咬着牙齿,点头。
糖果城里的红白喜事铺子今天都没开门,卫东门买了一小坛酒,两个杯子,和陆九挤出了北门。
两人回到坟地山坡前的小路口时,已经差不多午时,路边卖香烛的小摊只剩一家,正准备收摊,卫东门上前,请小摊老板等等,选一些好的。
上坡后,眼前一片坟地,陆九让卫东门坐下休息会,他先去找找看。卫东门说,没事,不累。
新坟无草,春祭鸟鸣。
陆九找了一会,在一处坟碑前停住了脚步,让卫东门也过来看看,是不是他父母的安葬处。卫东门把围脖取下,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蹒跚上前,看了一眼碑文,跪了下去。
陆九转身,不想看的太多。
远方一片灰色,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瞭望到整个糖果城的全貌,苍茫无涯,滚滚红尘,似乎感觉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糖果的味道。
等卫东门的眼泪流尽后,陆九才回身,上前也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坟前放的酒杯,都满上了酒,卫东门把坛子里剩下的酒洒在坟前,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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