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侧的几名仆从嘴角勾起,洋洋自得地笑了。
阎苍舒趾高气昂,大手一挥道:“不知者不罪!快去为本官准备一间最好的上房,一路舟车劳顿,又逢大风大雨,本官甚是乏了,要好生歇息。”
那杂役转向铺驿节级吴国相,面露难色:“最好的上房已经被起居郎给占了,这可如何是好?”
吴国相沉默不语,尚在思索。
都水使者阎苍舒面色一沉,颇为不悦。他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仆从就抢先叫了起来:“什么?!我家老爷的上房让别人给占了?!快快快,无论如何,快给我腾出来!”
“可是那是起居郎唉!”吴国相嗫嚅道,感到有些为难。
旁边两名仆从则不依不饶,挥舞着臂膀,嚷嚷起来。
一人道:“什么起居郎,一个管饮食起居的能有多大的官儿?我家老爷可是当朝正六品!让他赶紧把上房给我腾出来!”
另一人急忙附和道:“就是就是!按铺驿规矩,谁的官阶高,谁就住上房!认品阶不认人!”
先前说话那仆从有了同伴的附和,胆势更壮了,咋咋呼呼、越嚷越大声,巴不得整个铺驿的人都能听见:“这什么狗屁起居郎啊,不会是八九品的芝麻绿豆官儿吧?还是连官都称不上,哪里来的属吏啊?快把他给我轰出来!上房是我家老爷的!”
这下连忠尧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摇着头叹息道:“唉,都是朝廷命官,命官何苦为难命官?好歹也分个先来后到吧?呵呵,为了间上房就争了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
“起居郎也是朝廷六品……”铺驿节级吴国相轻声说道。
“啊?也是六品?”那些仆从们一听,顿时愣住了。几人面面相觑,旋即又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一仆从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什么时候管吃喝、管起居的,也能混个朝廷六品官了?莫不是搞错了吧?”
一随侍婢女道:“是啊,吴节级,你不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可铺驿节级吴国相摇了摇头,坚称道:“小老儿绝对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那许是你记错了呢?”又一仆从表示质疑。
吴国相淡淡一笑,正色道:“小老儿虽年迈体衰,但目力并不昏聩,记忆力更是没有减退,纵然是五岁时偷窥隔壁老孙家女儿洗澡的细节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说着,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
都水使者阎苍舒怔了怔,却没有说话。
他在沉思。
因为,他这身官袍是花钱通过宰执蔡京“捐”来的。所谓“捐”,其实就是“卖官鬻爵”,但明着说“卖官鬻爵”多难听呀,故此,换个说法,谓之“捐”。这样一来,听起来就顺耳多了,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还不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东学西渐的时候,这“捐”的各种做法也出了海,跨过了大洋,影响不可谓不深远呐。
都水使者阎苍舒买了个官儿来当当,不过就是为了装点门面,光宗耀祖,顺便在实职上捞上一把,好将之前花钱买官的钱给赚回来。当然,赔本的买卖是不能做的,保本也不行,到任后民脂民膏定然要伺机大肆搜刮一番的,否则对不起花出去的大把银子,心里难安,会愧疚的。
正是因为“都水使者”这官儿是花钱捐来的,所以阎苍舒对朝廷的官职可谓是一窍不通,自然也就对这起居郎是干什么的毫无感觉。
可到了京师嫌官儿小的道理,阎苍舒是明白的。故此,他缄默不语,也在苦思良策。
半晌,他忽然想起来,即便官员是同样的品阶,也有“正六品、从六品”之分,于是问道:“吴节级,你可知那起居郎是正六品,还是从六品?”
铺驿节级吴国相皱着眉头想了想,支支吾吾说道:“好像是从、从的。”
“什么好像是?”阎苍舒一听面色不悦,厉声问道,“究竟是,还是不是?”
铺驿节级吴国相犹豫了一下,喃喃道:“是……”
阎苍舒快步上前, .kshm走到吴国相跟前,两眼放光:“是什么?什么品阶?”
吴国相看了那都水使者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口中嘟哝道:“还是不是……”原来他竟然是在重复阎苍舒之前的话。
“你……”阎苍舒刚想发怒,转眼想到了什么,旋即又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故意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耐着性子道,“你再想想,好好想想。不行的话,将那起居郎唤来,重新验明正身。”
“哦哦哦,不必了,不必了!卑职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吴国相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说道,“他、他是从,从,从……从六品!”
阎苍舒闻言面色大悦,他的随从一听,顿时乐了:“嗨!原来不过就是个从六品!那还是比我家老爷官阶低呀!”
一名仆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道:“快快快,既然如此,那什么都不用说了,赶紧让他腾出上房!没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吴国相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可是,他是起居郎唉!”
阎苍舒面露愠色,颇为不悦:“起居郎怎么了?话都说那么清楚了,你还听不懂吗?按规矩办事,没错!”
“呃……可这起居郎是官家身边的人,是近臣呢。”吴国相面露难色,继续说道。
阎苍舒的仆从们一听原来是官家身边的人,不禁呆若木鸡,愣在了原地。世界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安静得出奇,甚至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动,——所有人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都水使者阎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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