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的是，”子翃点点头，道，“我方才也就是试试他，借机脱身而已。”
两人很快行至护城河边。
河上有一座小拱桥，一路人挑着两个卖完了菜的箩筐经过小拱桥，走向太平寺，正遇上一农夫赶着七八头猪迎面而来。前面转角处一个歇脚的草棚边，一妇人听见身后有隆隆异响，回头一看，怀中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急得她连忙哄了起来。
几头驮着木炭的毛驴倒是显得很淡定，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正在地上寻觅着什么，——它们被主人安排在草棚旁，还在等待卸货。而赶驴的脚夫则坐在草棚边休息，等待前方瓦房中的炭火商将运来的煤炭尽快称量完毕。只有那边的先称量完毕，才能轮到他这里的木炭。
右手边，是绿树掩映中的太平寺，门口的天王塑像威严肃穆，屋檐底的斗拱清晰可见，镶嵌于门楣之上的匾额熠熠生辉，然而不知为何却山门紧闭，令人疑惑不已。彼时，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人，正缓缓走向寺庙旁门。
与此同时，一名儒生踏青归来，沿着护城河边，途经太平寺门前，他过了小拱桥，听见两顶双人抬的单人轿中传出熟悉的声音，连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缰绳递与马夫，快步上前向轿中人拱手行礼，试探着问道：“敢问轿中可是翰林赵充赵学士？”
“正是老朽。”轿中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
“太学生陈东拜见赵学士。”那儒生得到肯定地答复后，不由面色一喜，郑重行了个礼。
随后，轿帘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正是翰林学士赵充。
赵充瞧见恭身肃立在路旁的太学生陈东，脸色掠过一丝惊喜：“原来是你啊！早就听闻你为人刚直磊落，早有俊声，倜傥负气，敢于指陈时事，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今日一见，果真是相貌堂堂！怎么样，从太学内舍入了上舍，季考私试和年考公试还习惯吗？”
“已经习惯了，养正斋很好，承蒙赵学士关爱提点。”太学生陈东恭谨答道。
“你啊，就好好努力，准备争取日后的殿试吧，可别学李彪、陈朝老等人了。”赵充望着陈东，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时用事，以学校之法驭士人，如军法之驭卒伍，大小相制，内外相辖，宜慎言。否则，稍有异论者，则累及上下学宫，受黜免废锢之刑。太学学规以‘谤讪朝政’为第一等罚之首，若是触犯时忌，那你就等着进自讼斋反躬自省吧！”
“是。”太学生陈东躬身答道。
赵充慨然长叹：“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嘉祐六年，苏轼在一篇应试文章《晁错论》中，首创“坚忍不拔”这个成语，形容意志坚定，不可动摇，后沿用至今）
陈东闻言，连忙说道：“学生必虚心向学，以苏学士为榜样，多谢赵学士教诲！”
“嗯。”翰林学士赵充微微颔首，道，“起轿吧！”
轿夫听见主人吩咐，于是重新抬起两顶轿子，向城门走去。
陈东欠身拱手：“恭送赵学士。”
子翃与欧也恰巧从旁经过，听见了太学生陈东与翰林学士赵充的谈话。待走到河边转角处时，欧也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悄声问道：“我刚刚没有听错吧？这个书生叫陈东？就是那个上书请愿擒杀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的太学生陈东？”
子翃点了点头：“是啊。”
“我的个乖乖，此人堪称学运潮第一人啊！”欧也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又道，“直言敢谏，忧国忧民，佩服佩服！”末了，稍顿，他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他后来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子翃苦笑道，“固以言忤（ǔ）朝中权贵啊。建炎元年，他上书乞留李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等人，被黄、汪等人忌恨，一帮宵小鼠辈处心积虑欲置其于死地，遂借布衣欧阳澈伏阙上书革新抗金、指责高宗宫禁宠乐之事，趁着龙颜震怒之际，鼓惑高宗，命人以议事为名召其前来。
陈东料定此行必无生还之望，仍言笑自若，乃索纸墨修家书，从容镇定处理后事。
拘前，陈东谓官吏曰：‘我陈东也！畏死即不敢言，既敢上书，又怎肯逃避一死？’当年八月二十五日，他与欧阳澈同斩于应天府东市，时年四十二岁，欧阳澈年仅三十一岁。”
欧也不无感慨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书生意气，少年傲骨，唉，还真是可惜了。”语罢，望着赵充两顶轿子所去的方向，又好奇地问道：“前面那个翰林学士多大的官儿？看那个陈东对他毕恭毕敬的，好像有点德高望重的样子。”
子翃想了想，说道：“翰林学士，三品呗。欧阳文忠公也是权知贡举、翰林学士。”言毕，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调侃道：“唉哟，师兄，德高望重这个词你都学会啦？”
“你什么意思？说得你师兄我好像就没读过书似的，切——”欧也的神色不屑一顾。
“师兄，既然读过书，那就说说‘德高望重’这个词怎么来的吧？还有叫苦不迭、一笔勾销、出人头地，怎么样，不难吧？”子翃笑嘻嘻地说道。
“嗯，的确不难。”欧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些太简单了，你师兄我不屑于回答！还是你自己回答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啊？唉——”子翃愣了愣，长叹了一口气，“说得好听，我就知道你答不上来。”
“你答得上来，那你说呀。”欧也不服气地说道。
“激我啊？我说就我说！”子翃呵呵一笑，道，“你听好了，这成语‘德高望重’出自司马光，他在《辞入对小殿札子》中盛赞富弼，自言‘臣窃惟富弼三世辅臣，德高望重’；
‘叫苦不迭’出自一个话本故事，说是徽宗做了个梦，梦里被人从天上推了下来，原文是‘林灵素叫苦不迭。.uuksho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如何？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吓得浑身冷汗。’
‘一笔勾销’出自范仲淹。庆历三年，范仲淹与韩琦、富弼等名臣推行新政，由于担心地方各路监司不能切实监督实施，所以先大张旗鼓地进行人事撤换。
范仲淹取来班簿（官员名册），视不才监司，每见一人姓名，一笔勾之，划去了那些不得力的地方官吏的姓名，将之更换为能干的官员。
枢密副使富弼于心不忍，谓公曰‘您这一笔下去很轻松，可是会使他们一家人痛哭的！’范仲淹毫不妥协地说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遂悉罢之。后世转义作‘一笔勾销’，用来比喻把一切完全取消或再也不提往事。
而‘出人头地’则与欧阳修有关。嘉祐二年，翰林学士欧阳修权知贡举，主持当年的进士科考，苏东坡即于当年高中进士，主考官欧阳修在与友人梅尧臣的信中写道：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他对苏轼大加赞赏，毫不掩饰自己对年轻一代的推崇，表示要给他让道，使其高出众人一头之地。后世遂作‘出人头地’，沿袭通用。”
“你个臭小子，果然书读得比俺多啊！”欧也听罢，大叫起来，“你竟然让师兄我回答这么有难度的问题！看我怎么锤你！”遂扬起手当街追打起子翃来。
子翃吐了吐舌头，一边往前逃，一边躲避行人，以及欧也的追打。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