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建立伊始,先皇便着急进了祖庙,成了三尺长的玉石灵位。
这肩膀尚嫩的新皇挑起江山,想要带砺山河,必然要巩固自己的班子。周衍是先皇旧部,又是太子洗马,自然在叙功之时,有资格拜在右相。而曾事孙家三代的左定疆,因曾与贾千秋共事过,所以只能屈于左相。
而作为新朝的隐患,贾王的余党,自然需要区别对待。
张踏岚,作为贾千秋的义子,颇有建树。虽说并非正统,血统上比不上贾不伪,但文韬武略,乃世间翘楚。
不知为何,三月前他混入了皇城。宗人府奉命追查,直到昨日,才有探子确定,此人躲到了左相的府上。
今儿是月中,可天上不见冰轮,四下惨淡,隔着五米人畜难辨。左相宅邸位于皇城偏郊外的荒地,再加上先皇圣眷,这附近的宅邸均被肃清,只留相府独享天运。可今日暮鼓敲响之后,相府便陷入一片漆黑,就连阀阅大柱旁两盏纸灯,都无人去挑亮。
“老夫为皇帝出生入死三百载,老夫的三个儿子,可都死在了跃马坡,都死在新朝的路上。你们这些畜生,算什么东西!一个个给我睁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相府!”
看着满地的尸首,老人痛呼悲鸣。相府周围,可都被铺上了镇魂石,强如左定疆,也得服帖向爪牙低头!
“左相言过了,周某人也只是照章办事。且国法无情,你私通逆贼,意图谋逆。按律,当夷三族。我二人同朝为官,今日夜黑动手,算是给足了做大人面子。”
左定疆风烛残年,在老仆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周衍,奸诈宵小,阻碍圣听。当年若不是你,丹青塔那位早就一笔点死了瀛洋王,大凉山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危如累卵。”
右相周衍背过手,笑着说道,“我还提笔便是天,落笔江湖付云烟呐?我看左大人是安稳日子过惯了,忘了那姓白的如何逼得先皇划地两万里了。若让他立功,指不定得寸进尺,再要多少疆土呐!”
“你……!”
周衍之所以还有闲心和左定疆扯皮,那是因为他在等爪牙回复一个最重要的消息——张踏岚伏法。
可过了一刻钟,相府上上下下被详搜了一遍,可就是不见张踏岚。周衍双眼微眯,心里念道,“跑了?”
他盯着左定疆,似乎对方猜出了他的意思,他忽然上挑的嘴角,就像是在说,“很可惜,张踏岚已经跑了。”
身委重任的周衍当即下令,“封锁四城门,要快!”
亲随立刻掏出一枚烟丸,此物掺有磷粉,白日可做定点标记,夜晚遇风即燃,能可示警。颜色不同,表达的意思不同。红色烟丸,其意义便是关闭四方城门。
顺着广德街,贾不伪躺在奚车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奚车顶端的绒球。心不在焉地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参汤,却忘记了参汤冷热,烫了手,溅了一身。
婢女赶忙上前用绢布帮他擦拭茶渍,他任凭摆布,回想着之前泗水河畔的种种。
张踏岚跑了,是藏在他的奚车下逃得。不过,走的是泗水河连接城外的河道。那地方,原本是有玄铁栅栏堵着,可商户们为了运私货方便,偷偷在水草丛生的隐秘处挖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窄口。这东西,官道上的人自然不知道,贾不伪能探析到此事,也是偶然间从花坊中一女子的肚皮上听到的。
“他走了,那我也得快些了,身体吃不消啊……”
他并不避讳,仰躺着喃喃自语。婢女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有这新来的马车夫,管不住嘴,回头叹了一句,“年轻人啊,节制。”
“话多。”他转了一个身,趴在鹅绒暖裘上,“改明去宗人府领一万金沙,挂我名上,忠言逆耳,赏!”
老马夫心花怒放,抓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贾不伪端过新一杯的参茶,啜了一口,盯着满街灯火,听着入耳丝竹,瞥了一眼那蛰伏于旷野的宅邸。小声嘟囔着,“孙伯符啊孙伯符,你舍得吗,反正我是不舍得。这温柔福贵乡,我贾不伪如何舍得啊……”
“早闻左大人曾得高僧亲传无上密内功心法,三朝国相名不虚传,算来,再有一甲子,左大人就飞升了吧?”
宗人府的包围圈一点点地缩小,迟暮老将却傲然矗立,四百年春秋,功名利禄早已看淡。既然张踏岚已离开相府,他便无所顾忌。
他挣脱老奴的搀扶,向前迈了一步,“你可知道,我左定疆一生倥偬,最后悔的是什么?”
虽然知道宅邸四周深嵌镇魂石,这东西可压制人的符魂,之前肃清政敌时,无往不利。可身前毕竟是名动三十六州的左定疆,他还是以示尊敬地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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