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紫藤架下的女人,见有光线照过来,忙用手挡了脸,她的头发披散着,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在暗夜里看起来阴森森的。还没等杨羽杰几人走近,她已经起身拐进了另一条小道。石头山上多是曲折漆黑的山洞,那女人只一闪,便消失在一个洞口。
杨羽杰拿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洞口,早就没有黑衣女人的踪影。
“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还上山逛荡。”柳茹洛疑惑地说。
杨羽杰答:“说不定是流浪的疯婆子。”
谢凡在一旁并不搭腔,只是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头。
三人继续往山下走,到了山下,便打了的士径自回城。钟翠柏一人留在山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拿出压箱底的一张照片,那是谢平和翠竹站在夫妻峰前的合影,看着照片上的人,回想着前尘往事,自己哭了一会子。越哭越清醒,到了下半夜,屋里还开着灯。忽然听到小木屋外有人敲门,“笃笃”的敲门声在清冷的山上显得尤为清晰。
“谁?”钟翠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披了件衣裳便走到门边去。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山上冷,迷路了,可不可以借宿一宿?”
见是女人的声音,钟翠柏便松了一口气,她打开门,见门口一个直挺挺的黑影,吓了好大一跳。
“对不起,吓着你了。”女人将戴在头上的连衣帽从头上拉到背后去,钟翠柏这才看清眼前的女人。借着屋内投出来的日光灯的光线,钟翠柏看清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长发凌乱,神色凄惶。
“我可以进来吗?山上好冷啊!”女人恳请着,钟翠柏将她让进了屋子。给女人倒了热茶,看着女人一仰脖就把热茶喝干净的架势,钟翠柏突然地心生怜悯,询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山上?”
女人将装热茶的碗放到灶台上,笑着说:“来旅游的,一个人迷路了,山上的洞太多,我拐来拐去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是啊,我们石头山不但石头多,山洞也多着呢!”钟翠柏答。
“可以借我一张床躺吗?我困死了,真想倒头就睡,山上实在太冷了。”女人看起来十分疲惫。
钟翠柏点点头,把她引进了房间。从墙边一个复古的大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对女人道:“去我儿子房间睡吧!”
女人并没有接那床被子,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谢平和翠竹笑得恩爱甜蜜,女人拿起那张照片端详着,目光一下冷峻起来。
钟翠柏赶紧腾出一只手,抢过了那张照片。
女人道:“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啊。”
“是我姐姐,但是已经死了。”钟翠柏将被子塞给女人,便在前头引路,带着女人去了杨羽杰房间,指着那张已经铺了褥子的床,道:“我儿子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睡,你将就一晚吧!”说着,钟翠柏便兀自回了自己房间。
坐到床边,钟翠柏重新审视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还很年轻,俊朗美丽,他们身后的夫妻峰也是一道秀丽的风景,那紧紧相偎的两个石块,就像谢平和翠竹紧紧相偎的头颅。钟翠柏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人,她的目光从清丽可人的翠竹滑到谢平脸上。这张面孔就算现在她看一眼还是会满心悸动。这种悸动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悄悄滋生,以为时过境迁,人面全非,早就淡忘,可是今夜方知这种悸动丝毫不曾减弱。她的胸腔里正有巨大的力量在捣鼓着那颗心,使她的心疼痛欲裂。她把照片压到胸前去,浑身战栗着,自言自语道:“平哥,你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姐姐死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火没有烧死她,今天她还是死了,平哥,你最最喜欢的姐姐死了……”
钟翠柏的门外站着黑衣女人,她侧着耳朵听房内的喃喃自呓,面上是阴森莫测的表情,宛若这石头山上茫茫一片的夜色,漆黑而阴冷。钟翠柏的房内终于灯灭,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屋子睡下。
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杨羽杰去公安局了解翠竹命案的进展情况。法医已经对翠竹做了最为细致的尸检,根据伤口的形状断定翠竹不是自杀,是他杀。但是关于凶手,警察们毫无头绪,只是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对白云寺和整座石头山展开拉网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等。因为每日来石头山旅游观光的游客数量很多,这项工程简直浩繁得很。
翠竹的尸首被送去殡仪馆火化。白云寺的尼姑们都没出现在火葬场,倒是钟翠柏一个人下了山来在翠竹的尸首前哭得凄凄惨惨。杨羽杰虽然工作忙碌,但还是被母亲叫到了殡仪馆,说是得送静安师傅最后一程。杨羽杰不解,虽然从小静安师傅就疼他,但到底非亲非故,母亲的执拗实在令人不解。最后钟翠柏说:“你就当做是妈死了,你来送妈最后一程,行吗?”母亲说出这样晦气的话,杨羽杰没法只好跟单位告假。赶到殡仪馆的时候,正看见钟翠柏跟翠竹做着最后的告别,她的眼泪哗啦啦的,边哭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柳茹洛和谢凡站在她身边,默默无语。看到杨羽杰,钟翠柏召唤他过去,等他走近了,她拉起他的手放到翠竹手里,翠竹的手已经跟石头一样冰而僵硬,没有了丝毫人的温度,杨羽杰激灵灵一凛。母亲却执拗地把他的手摁在翠竹手上,丝毫不肯松开,最后殡仪馆的工人来强行推走翠竹的尸首。很快的,一把明火,火葬场高耸的烟囱口喷出一团浓黑的烟雾,再见翠竹,便只是一个四方方的漆着红漆的骨灰盒。
钟翠柏抱着那骨灰盒,整个人都呆滞掉,许久才对杨羽杰道:“等你有了钱,好好地帮静安师傅选块墓地。杨羽杰不解,他简直疑惑到了极点,可是看着母亲呆呆直直的伤心样,他不好反驳或怀疑什么,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将翠竹的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里,柳茹洛顺道去看了蓝青的骨灰。
“阿姨,千月走了,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你托梦给我,我很想念她。”站在骨灰盒架前,柳茹洛轻轻鞠了一躬,便去寻羽杰。杨羽杰已经扶着钟翠柏上了的士,谢凡站在的士旁冲她招手。
“叔叔有许多疑问,回家之后我们好好谈谈。”谢凡道。
柳茹洛点头,一起坐车回了桃李街3号。杨羽杰陪钟翠柏回屋休息,柳茹洛搬了椅子和谢凡一起坐到了梧桐树下。午后的阳光明艳地透过梧桐的枝叶挥洒下来。
“我怀疑我被人跟踪了。”谢凡蹙着眉头,一脸忧虑。
柳茹洛正要张开询问什么,却见钟翠柏气冲冲从屋内走出来,他身后跟着焦急的羽杰,“妈,妈,你这是干嘛?”
钟翠柏已经将一张照片扬到柳茹洛跟前去,激动地问:“你干嘛翻我的东西,你拿我的照片干什么?”
“什么照片?”柳茹洛一头雾水,狐疑地站起了身。钟翠柏使劲推了她一把,柳茹洛摔到地上去,手被划破了,渗出丝丝的血,杨羽杰已经扑过来,扶起她,并扭头责备钟翠柏道:“妈,你这到底是在干嘛?”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着盛怒的钟翠柏,只见钟翠柏指着柳茹洛的鼻子质问道:“为什么要动我的照片?这照片我放在袋子里好好的,你把她拿到客厅来做什么?”
杨羽杰狐疑地拿过母亲手里的照片,一看便蹙起了眉头,然后笑道:“妈,这不是洛洛的照片吗?怎么会说是你的呢?你看照片上的人明明是洛洛嘛!”
柳茹洛这才想起昨夜谢凡拿了谢平的那本日记给她,自己把日记本放到保险柜里的时候,看到谢平和翠竹的合照,便顺手夹了进去,今早拿出日记准备翻阅,听闻翠竹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自己便匆匆将夹了照片的日记本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便和谢凡一起去了殡仪馆。只是钟翠柏怎么会说那是她的照片呢?
谢凡拿过羽杰手里的照片看了看,便对钟翠柏道:“亲家母,这明明是我寄存在洛洛这里的照片,你怎么会说这照片是你的呢?”所有人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钟翠柏,钟翠柏一怔,连忙向屋里走。一到客房,她便去翻自己的行李袋,果见照片还好端端地躺在袋子里。两张照片一对照,所有人都傻眼了。
“你说这照片是你寄存在洛洛这里的?”钟翠柏问谢凡。
谢凡点头。继而和钟翠柏异口同声问对方道,“你怎么也会有这照片?”
“等等,等等,妈,谢凡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啊?照片上的人不是洛洛吗?”
“不是我,是翠竹。”柳茹洛轻轻地道。
听见柳茹洛居然唤出翠竹的名字,钟翠柏吃了好大一惊。
桃李街3号的客厅从来没有这么气氛诡异过。钟翠柏和谢凡都各自亮明了身份,一个是翠竹的同胞妹妹,一个是谢平的亲生弟弟。而杨羽杰更是心潮澎湃。他竟然是翠竹和谢平的私生子。而翠竹竟然就是静安师傅。怪不得从小到大,每次到白云寺上香或玩耍,静安师傅都对他极好,原来哪怕是出了家,还是断不了母爱。他反复端详着那张照片,年轻时候的翠竹怎么会和柳茹洛如此相像?杨羽杰想起第一次见到柳茹洛的情景,在观月楼,他提了蛋糕,拿着鲜花,打开包厢的门,柳茹洛就站在门口,第一眼便有了深深的眼缘。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哪怕他一直以为钟翠柏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还是爱上了一个和生身母亲长相酷似的女孩子。现在,杨羽杰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一手拿着那相片,一手攥着柳茹洛的手,心情无法平静,重重疑团升腾在他的心里。母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去出家?母亲脸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落下的?母亲突然遇害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底是谁?
杨羽杰觉得胸口一下沉闷起来。
“一定要查出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钟翠柏叮嘱杨羽杰。杨羽杰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是那个人干的。”谢凡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是说干妈?”柳茹洛问。
“我这次来探你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大哥和翠竹的儿子,一旦找到,就要继承大哥的大笔遗产,她当然忌惮。”谢凡笃定地说。
“可是无凭无据的。”柳茹洛抿着唇。
钟翠柏看看谢凡,又看看柳茹洛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我大嫂梅淑。”
钟翠柏眼前蓦然想起昨夜收留的那个黑衣女人,便起身对杨羽杰道:“羽杰,妈回乡下一趟。”说着便去客房取了行李匆匆出门去。
午后,杨羽杰和柳茹洛送谢凡回酒店休息。酒店出来,已是两点钟。
“我该去上班了。”杨羽杰说。
“我送你到大院门口。”柳茹洛说着,挽住羽杰的手臂,沿着桐江边缓缓地向上走。风和日丽,春和景明,桐江里的各色鲤鱼竞相游弋,许多游人坐在江边往江里丢着光饼。杨柳二人慢慢地在江边走着。杨羽杰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柳茹洛的面颊,洛洛的面颊微凉,细细的,嫩滑的。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觉得还没有理出头绪,对吗?”柳茹洛问。
杨羽杰叹一口沉闷的气,低低道:“一下发现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只是小姨,不是妈妈,而妈妈竟是白云寺里的尼姑,还来不及认她,她就死了,妈妈虽然死了,生父却有大笔的遗产等着我继承。人生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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