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旭回到金家大宅的时候,时间已是入夜。一进房间,见马艳菊正捧着金宇风的照片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便道:“小菊,你怎么没在医院?”
“明晓的朋友来替了我的班。”马艳菊说的是柳茹洛。
“哦。”东旭应了一声,便拿了换洗睡衣进浴室去。
马艳菊叫住了他,“东旭,我有话和你说。”
金东旭回过身来,他不解地看着妻子,妻子最近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犀利和咄咄逼人,她像一只受伤的蛰伏的猫,收敛了锐利的爪子。
“什么事?”东旭问。
“那个女孩怀了宇风的孩子。”马艳菊两眼放光,她希望丈夫可以和她一样激动、欣喜,那毕竟是他们的宇风,他们唯一的儿子,可是金东旭只是蹙着眉,疑惑地盯着马艳菊。
“你说哪个女孩?”
“就是欧阳千月啊!”马艳菊提高了音调,整张脸都发起光来。
“她母亲杀了宇风的那个?”金东旭冷冷地道:“确定是宇风的吗?或许她只是想能得到一笔钱。”
“不是的,欧阳千月那么爱我们宇风,我确定她肚里怀的是我们宇风的孩子。”
“爱?”金东旭只觉得好笑,“宇风死了,你再来承认欧阳千月对我们宇风的爱,是不是迟了些?”
“是迟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宇风活着的时候,我想他娶赖思明的女儿,难道有错吗?要是今天我们金赖两家已经联姻,你是银行家的亲家,那么集团现在遇到的瓶颈根本就不算难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爱金家好,千般爱好万般爱好,但是拗不过命运。”
“你倒振振有词了,你为什么不说宇风压根就是你这个母亲害死的?”金东旭抬着下巴,斜睨着马艳菊,他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马艳菊一怔,“宇风怎么能说是我害死的呢?”
“如果不是你这个母亲势利强硬,非要让他按你的意志行事,他也不会遭遇不测了。”
“你这样说不公平,”马艳菊的五官扭曲起来,一向温顺的丈夫居然敢直戳她的痛处,“我若做得不对,那你这个父亲为什么不把我指出来?你不也很满意赖家的亲事吗?”
“我敢吗?在这个家里,什么事不都你说了算吗?”金东旭冷笑着。
马艳菊傻眼了,她很快恢复了犀利的状态,“那为什么今天敢了?为什么此时此刻,你敢了?”
金东旭没有回答她,马艳菊当然也不会知道原因。当一个男人**的时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时候,如果回到家来还愿意对原配虚以委蛇,那是因为还有爱,如若没有,就是这样冷漠无情的嘴脸。
“等那女孩生了孩子,给她一笔钱,把孩子抱过来吧!”金东旭留下一句话,便走进浴室去。
“可是,那女孩已经失踪了。”
马艳菊说这话的时候,金东旭已经关上了浴室的门。马艳菊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她怀里紧紧抱着宇风的照片,坚硬的相框抵在她的胸膛上,有些生疼。
“宇风,妈妈一定能找到那个欧阳千月,一定能找到你的骨肉。宇风,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爱你啊!”马艳菊喃喃自语,她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产房里伤心欲绝的她从一个男人手里抱过了襁褓中的宇风,那男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一般大小的婴儿,两个婴儿都啼声嘹亮……
马艳菊的泪落下来,她重新看宇风的照片,相框里的宇风英俊帅气,浅笑吟吟,却是天人永隔,再也不得相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你不是……可是,妈妈真的很爱你。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妈妈,现在,妈妈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啊,宇风,回到妈妈身边来……”马艳菊又呜咽起来。
杨羽杰回到桃李街3号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显得静谧,只有客厅的灯透过落地长窗斜射出来。他快速地穿过院子,走进屋子。客厅的茶几上压着一张A4纸,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杨羽杰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份离婚协议。末款,赫然签着柳茹洛的大名,签名上面摁着鲜红的指印。杨羽杰快速冲进房间去,可是房间里空空如也,并没有柳茹洛的身影。他掏出手机,给柳茹洛打电话,关机。杨羽杰呆立在原地,他不明白柳茹洛为什么要这么做。洛洛,我跟你说过,我不再误会你,为什么你还要同我离婚?
杨羽杰走到庭院里,他看见正对着房间窗子的那块空地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植物,正开着各色的花朵,清皎的夜色中,那些花芬芳而诡异。夜风吹过,杨羽杰打了个寒噤,他在心里问道:洛洛,你去哪儿了?
柳茹洛正在医院里,她将离婚协议书递给钟翠柏,安静地说道:“不必再去监狱找她谈判什么,我想通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家里放了一份,另外两份给你,我不想再见羽杰,他签不签字看你怎么做他的工作了。”
钟翠柏攥着那份离婚协议,看着柳茹洛平静的苍白的面孔,突然又心生不忍。但是为了羽杰,她只好咬牙说道:“你签了字就好,羽杰的工作我来做。”
“护工,我已经帮你请好,医生说你的骨头在医院休养一个月就能大致恢复,伤在脚脊梁骨上,好了,不会落下残疾,不影响走路。从今往后,请妈替我照顾好羽杰。”柳茹洛说着,站起身,直直走出了病房,她对病房外的女护工说:“你进去吧,好好照顾她。”
柳茹洛经过金明晓病房门外时,透过虚掩的门缝望进去,看见柔桑正守在金明晓的病床前,金明晓正同她交谈着什么。柳茹洛没有打搅他们,径自离开了医院。她沿着街道缓缓地走。她能去哪里?哪儿也不能去。桃李街3号,杨羽杰一定正焦灼地等着她回去,可是现在,她不能见他。她怕见着他,她就失去离婚的勇气。她晕头转向地在街上走着,终于渐渐离开了闹市区。她看见了金桂公园的地标,刻在一块椭圆形的石头上。她游魂一样走了进去。公园里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月光霁霁。她躺到草坪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天幕。天幕深邃而绵渺,几颗星星疏落地散着,一轮皎月清辉冷冷。眼角有湿湿的液体滑出来。她想起有一夜,她和羽杰诉说心事,羽杰伸出手摸她的眼角,黑暗中,他想感受他是否有伤心的泪水溢出来,他好为她擦拭。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温柔的触摸,再也不会有那笃实的怀抱。她的羽杰,像这天上的月,彻底离她远去了。
千月,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离开是想留下的人更好地生活。可是,羽杰,我离开了,你真能活得更好吗?相比富庶的家产和秀丽的前程,我是不是真的无足轻重?羽杰,此时此刻,你一定对我充满了怨艾,可是,我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为了保全你的妈妈,为了保全你,我只能牺牲我的爱情。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足轻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羽杰,那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全部。
柳茹洛的胸口传来剜心的疼痛,蓦地她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不禁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他的笑容畸形,目光颓废,更为可怖的是手里正抓着一把针筒。柳茹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瘦骨嶙峋的男子正使劲拽着她的手臂,将针筒里的液体注射到她体内去。柳茹洛挣脱他的时候,他得意地说道:“你今天运气好,我得到了两针,一针给我自己,一针分给你,现在你是不是有腾云驾雾、欲仙欲死的感觉啊?”男子说着,扔了手中的针筒,一溜烟跑掉。柳茹洛心里一凉,她遇到了一个吸毒的人,他给她注射了毒品,她抬起手臂,发现刚才在挣扎中一截针头还断在她的皮肤里,她使劲拔出那只针头,彻底陷入冰冷的绝望。伴着绝望随之而来的是快感,柳茹洛重新躺到地上去,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一直飘到云端上去。她的身上长了一对羽翼,强而有力的羽翼。她一直飞向月亮,然后消融在月亮银洁的光芒里。羽杰,原来,你只是我生命里的一片羽。
杨羽杰冲到医院找金明晓时,柔桑已经躺在陪护床上睡着了。金明晓虽眯着眼,但神志清醒,可能因为白天睡得太饱。听到病房门被推开,他睁开眼睛,看见杨羽杰走进来。
“羽杰,怎么是你?”他压低了嗓音问,怕把柔桑吵醒。
“洛洛呢?洛洛有来过这里吗?”杨羽杰的声音沙哑,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泪痕。
“下午来过,怎么了?”
杨羽杰将离婚协议书递给金明晓,就语塞了。
金明晓见是离婚协议,便蹙了眉头道:“你们这是搞哪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