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盯着面前的马艳菊和林亦风心潮起伏:变了,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为什么再聚首时,马艳菊反倒接纳了她,而曾经最最爱她的宇风却将她拒之千里?是因为阿残那一刀吗?不,更伤宇风心的不是那一刀,是她对他的不信任。相恋七年,她竟看不出来他将三十万摔在她脚边,然后说出分手的绝情绝义的话是受制于赖冰儿的艳照,是为了保护她,她不能体味他的苦心,还歇斯底里地让他滚!怎么不令他寒心呢?他苦苦追求、苦苦珍爱的她和他并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对他的怨恨令阿残义无反顾捅了他一刀,阿残不是凶手,她才是。害死母亲的人不是阿残,是她——欧阳千月!
见林亦风快速地抽出自己的手,千月的心碎裂成灰。他宁可装死也不来找寻她,就算相遇了,也是当做天涯陌路人,从未认识过,他的心一定是寒到极致了吧?他因她死过一回,现在,她又有何面目乞求他的回心转意?更兼,她还嫁了人,让他的孩子冠了季家的姓,千月啊,你还有什么资格追着他跑?你还有什么面目苛求他回心转意?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喊她“小公主”的宇风少爷了,那个宇风爱她,只是她生命里一卷而过的风;眼前的人,他说他不是宇风,他是林亦风。亦风,也是一阵风。是的,他已经清清楚楚告诉她,死而复生的他对她而言,亦只是一阵风,甚至,这是一阵绝情的不肯留下任何痕迹的风。
欧阳千月的眼前蒙起一层厚厚的水障,林亦风的面庞在水障里渐渐模糊掉,她的手瞬间冰凉如水,直直地从马艳菊手里脱落下去,腿脚瘫软着,一步步后退去。而马艳菊不断反复叨念着“小孙孙,小孙孙”,倏然面孔扭曲起来,声音也变得尖细:“我有小孙孙的,我有小孙孙的,那个女孩子告诉我,千月怀孕了,千月,我的小孙孙在哪里?”
千月的身子已经退到病房门口,被马艳菊一喊,浑身激灵灵一凛,僵直地站立住。马艳菊冲到她跟前,一张脸上所有的五官都夸张得跳动着,声音更是激动,“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那个女孩子说,千月怀孕了,是我们宇风的对不对?”马艳菊一忽儿笑,一忽儿又哭起来。
千月声音飘忽,“那个……女孩子,是谁?”
马艳菊安静下来,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伸出手指着远处,神秘地说:“明晓叫她洛洛。”
听到这个名字,千月的身子还是摇晃了一下,桃花依旧,人面何处?她蹒跚地转过身子,没有理会马艳菊,径自走出病房。抬眼望长长的通廊,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砖,雪白的窗户,一片磅礴而混乱的炫目天光。她的步履轻飘飘向那尽头走去。她该怎么办?宇风,洛洛,孩子……所有字眼在她眼前乱跳,她该如何拨开迷雾?她该如何自处?一个趔趄,她就栽倒了,身子跌进了一副怀抱里,一回头,接触到林亦风愁思淡淡的目光。千月推开他,站起身子,仿佛心念成灰般,冷声道:“既然不准备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我走便是,从今往后,如果不小心再遇见宇风少爷,我一定当做从来不认识你这个人,不会再纠缠你,你也不必再去杜撰自己的名字,金宇风。”
欧阳千月说着,蹒跚地向通廊那端走去,她唤出“金宇风”三个字时,就在心里做了诀别。这是她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这是她最后一次心念这个人。从今往后,天涯咫尺,形同陌路吧!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廊拐角的安全通道,林亦风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那纤弱的背影揪痛人的神经,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忍心,可是,他毕竟不是金宇风,他只是林亦风啊!一个人怎么可能代替另一个人的人生?爱莫能助,望洋兴叹罢了。林亦风正在心里惆怅,陡然想起他的母亲来,去季公馆上课前,母亲还在病房里呆着的,怎么一两个小时功夫,就不见了?林亦风立时走回病房找马艳菊问个清楚。
马艳菊正在病房内团团转着,口里念念有词:“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见林亦风走进病房,她立时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神情近乎癫狂,一叠连声地询问着:“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
林亦风烦躁地推开她,吼道:“我妈呢?”
马艳菊被林亦风突如而来的暴躁吓了一跳,她怔怔了一下,立刻惶恐地瑟缩了身子,怯怯道:“你妈,你妈,哦哦,你是金家大少爷,你妈妈当然在金家大宅内!”
林亦风分辨不清马艳菊亦真亦假的话语,寻母心切,一味当了真,他上前一下拉起马艳菊的手,生气道:“你把我妈藏到金家大宅去干吗?”
马艳菊哭了起来,嘴里喃喃说着:“我带你去找你妈妈还不行吗?”
林亦风也没多想,拉了马艳菊就走。在医院门外拦了辆计程车,便向金家大宅驶去。马艳菊虽然疯疯癫癫,对金家大宅的路却认识得相当灵清,一路上她打开车窗,一边对司机指路,一边跟林亦风介绍:“你看你看,这些都是我们金家的产业……”
林亦风探探头,看见写着“金氏集团”巨幅广告牌的建筑物从车旁掠过,心里并不以为意,只是百无聊赖听马艳菊继续自言自语。
“你离家出走前啊,可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你爸爸把许多餐饮生意都交给你打理呢!”
林亦风在心里冷嗤,不是说宇风少爷死了吗?怎么又变成离家出走了?这颠三倒四的老婆子。
马艳菊继续自顾自说着话:“虽然金家家大业大,可是你这大少爷手上却没有什么可以支使的钱,因为妈妈害怕你有了钱,就带着你的灰姑娘远走高飞,所以妈妈绝不让你有独立的经济大权,我就你这么个儿子,我失去不起你,谁知你这个该死的孩子啊,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居然忍心丢下你的妈妈就这么死了……”马艳菊说到动情处就出声大哭,惹得司机不时回头看这一对奇怪的母子,心里犯嘀咕,果听司机道:“我说大嫂,你脑子糊涂得也太没谱了吧,你儿子不好好搁你旁边坐着吗?你竟然说他死了,你不怕触霉头啊?”
林亦风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好没面子。马艳菊听了司机的话却仿佛被人安抚了一般破涕为笑,她的手紧紧勾住林亦风的手臂生怕他跑了似的,道:“司机伯伯说得对,宇风,你已经活过来了,妈妈就绝不能让你再死,妈妈一定要把你看得牢牢的。”马艳菊冲林亦风弯着眼睛笑了一下,便一歪头靠到他肩窝上去。而林亦风并没有推开她,权当做为了找到母亲忍辱负重一下。
计程车在林亦风一路的嗤之以鼻里很快抵达了金家大宅。下了车,二人朝金家大宅那扇鎏金大门走去,却见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拖着行李箱,上下一身黑,一副远行的打扮。
“杰少!”马艳菊已经欢呼雀跃地朝杨羽杰奔去,但是一手还是紧紧拉住林亦风,一心防止他逃走。林亦风是来金家大宅找林母的,没见到母亲又怎么可能会跑走呢?他随马艳菊欢快的脚步来到杨羽杰跟前,见杨羽杰明显的表情不自然。马艳菊还在一声声“杰少”地呼唤着,对她而言,宇风是金家少爷,那么杨羽杰就是杰少爷,杨羽杰住在金家的这段日子,她很是为自己独创的这个称谓洋洋得意,像一个考了高分期待大人表扬的小学生,只是杨羽杰却羞赧难当。二十多年来,也没有人喊过他少爷,他一个穷孩子出生,贫农二代,和“少爷”的身份相距甚远,就算后来做到书记秘书,也不过是县太爷的小书童,他实在听不惯少爷的称谓。而半疯半傻的马艳菊偏又喊得热情。
“杰少,你这是要去哪儿?”马艳菊盯着杨羽杰的行李箱,歪着头,忽闪着眼睛天真无邪地问。
杨羽杰面露难色,他此番是要去行使那少爷的权利的,可是没法对一个脑子摔坏掉的傻子诉说个中缘由,只好冲林亦风侧了侧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亦风对马艳菊道:“我渴了,你先去帮我找水喝,我和羽杰说会子话就来。”马艳菊听话地往门内奔,末了又回过头问林亦风:“果汁可以吗?我让保姆给你榨果汁。”
林亦风点头,做欣喜状,只为争取一点时间听杨羽杰交代些什么,不料马艳菊进门了,又探出头问:“你要喝什么果汁?苹果加胡萝卜,还是香橙加雪梨?”林亦风在心里嘀咕着有钱人家的奢侈,平时他可是连水果都少吃的,但面上还是顺从地道:“你给你儿子榨的,随便什么果汁都好吃。”马艳菊这才雀跃地进门去。林亦风呼出一口气,目光调回杨羽杰身上。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问了先前马艳菊问的问题。
“去北京,办些事情,你回头替我和明晓哥说一声,事情办完,我就回来,让他不用找我,其他人那里就不要说了。”杨羽杰简明扼要交代完毕。
林亦风点了头,拍拍杨羽杰的肩,客套道:“一路顺风,早去早回。”说着便急匆匆走进金家大宅去,他可不能忘了此行来金家大宅的目的,只为找母亲,不为喝果汁。
杨羽杰望着那高挑俊朗的背影,心里思潮起伏。但是去北京的航班起飞在即,他也没空神游太虚,急急拉了行李箱便去找司机老金。
林亦风走进金家大宅,穿过花园,走向客厅。因为先前见识过季公馆的奢华,所以金家大宅在视觉上的冲击力就没有那么强了,豪门的排场他算是已经见识过,但是走进客厅还是被金家的考究摆设暗暗惊到。金家大宅的装修和季公馆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仿古,一个纯粹的现代气息。在一片明丽的色彩布景中,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正装笔挺,金边眼镜斯文儒雅。和林亦风目光交汇了一下,立时像被电击了一般,一动不动杵在阶梯上,满脸惊愕。
林亦风听到他颤声唤他:“宇风……”
林亦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对于这种被错认的场面他也已经久经不怪了。就在这时,马艳菊端了杯果汁走进客厅,一见林亦风就眉开眼笑,小跑着奔过来,“宇风,果汁好了,我让保姆给你加了雪梨,加了香橙,还加了苹果,哦哦,太美味了,孩子,快来喝快来喝啊!”
林亦风哪有心情喝果汁?他只是急急地问马艳菊道:“我妈呢?你说我妈在金家大宅,她在哪里?你快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医院!”
马艳菊被他最后一个吼音吓到,身子一趔趄,一玻璃杯果汁失手打到地上去,霎时间一地黄色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碎片间流窜,马艳菊先是身子一僵,继而面目扭曲起来,她开始揪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喊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楼梯上金东旭并没有动身走下来,而是提高了声调喊佣人:“张妈!张妈!”张妈应声而出,不等金东旭交代就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却听金东旭恼怒道:“先把太太扶回房间去!”张妈连忙弃了手里的伙计,去扶马艳菊,马艳菊搂着她就像搂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说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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