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
若非文信侯吕不韦得封洛阳,重修城垣,这座八百年之久的都邑怕是早已破烂不堪,即便如此,天子故都依然比不了大诸侯国如秦、楚、齐、魏的首邑。
洛阳,懿德宫。
这里原本是周之明堂,后被吕不韦改建为行宫,其名取自诗经《荡之什·烝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因是基础改建,故其建筑风格仍大体保留了成周时的样貌,四阿反坫,重亢重郎,常累复格,藻税设移,旅楹画旅一应俱全。
陈涉败亡,赵军主力被歼,这让赵胡亥不由得放松了一口气,如今除了苟延残存的燕赵外,最活跃的怕是只剩下山东齐地的那帮志大才疏的田氏贵族了,至于江东,李信北上,赵畢南下,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然而此刻皇帝并不高兴,或者说是十分地愤怒,隶妾芈南居然在洛阳,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挨了打,想想小女郎纤柔的身子,赵胡亥就一阵心痛,废后为奴在皇帝看来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冷战罢了,没想到居然会如此。
“查!仔细地查!”
赵胡亥赫然加怒,他气急之下以竹牍狠狠地砸在刚刚赶到洛阳汇报工作的廷尉姚贾脚下,咬牙切齿道:“芈南即不为后,亦是寡人之发妻,未有寡人应允,刑加于南姬,真是泼天的狗胆,姚贾!查下去,凡涉案之人皆夷三族!”
“唯!”
姚贾垂首,声音有些轻颤,他没想到陛下会对南姬受罚之事如此大为火光,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来。
“陛下。”姚贾试探道:“宫中之人皆罪矣,刑罚赏赐自有陛下......”
“行了。”赵胡亥不耐地摆摆手,打断道:“非用兴大狱,寡人之怒,怒在宫人不遵上,南姬如何,终是寡人发妻。”
“臣知晓。”
发泄过后,赵胡亥长吁一口气道:“姚卿自关中而来,可有要事?”
“陛下。”姚贾闻言面露悲戚之情,他下拜道:“臣惶惶不敢言。”
“有何不敢?”赵胡亥有些疑惑,他宽慰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寡人非暴虐之君,姚卿有言尽管说来,寡人不已言语治罪。”
“陛下。”姚贾道:“陛下皇后冤矣!”
“皇后?”赵胡亥皱眉,问道:“如何说?”
“皆任倪之罪!”姚贾颠倒黑白地说道:“任倪恐事败难逃一死,知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故匿皇后复负刍之信牍......”
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赵胡亥跌坐凭几上久久不能言,沉默了半晌,赵胡亥无力地挥手道:“寡人知晓了,姚卿退下吧。”
如果说之前赵胡亥读明史,心下还存着太祖皇帝创立暗查制度是用于滥杀的单纯想法,如今他是真的明白了,天子的谢幕多是从耳目不明开始的。
小女郎受了伤挨了打,这让赵胡亥心疼不已,终究是夫妻一场,皇帝陛下还没有到了铁石心肠的地步。
暖阁中,屏退闲杂人等,赵胡亥俯身于床榻旁,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芈南,此刻原本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了憔悴。
“南姬。”赵胡亥蠕动着嘴唇,轻声唤道。
“陛下。”
四目相对,含泪而语。
“南姬可曾怨寡人?”
抿嘴摇头,芈南轻声道:“若陛下仅为南之夫郎,南怨;可陛下亦是大秦皇帝,南不怨。”
“书牍之事。”赵胡亥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姚卿已言,皆为任倪......”
“陛下。”芈南打断道:“事以过,谈及何意?”
“是寡人草率了。”赵胡亥道歉道:“华阳宫......”
“陛下焉不知朝令夕改?”芈南伸手轻抚着丈夫的脸颊说道:“夫郎为大秦的皇帝,是华夏的天子,天子者,可知错改错,然不可认错,若陛下复南之后位,亦是儿戏。”
“可却是寡人错了,错在失信于南姬。”赵胡亥自责,丧气道:“自继承这皇帝位,寡人常常错的离谱,寡人不过时空之过客,天下于我何加焉!”
“陛下。”虽不是很懂赵胡亥话里行间的具体意思,芈南还是从语气中感觉出了丈夫的失意气话,及此,她正色道:“陛下可负任何人,然不可不可负天下,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南姬。”赵胡亥握住芈南冰凉的小手,恳切道:“华阳宫……”
“陛下,令出于上,言行必至,”
“南姬。”赵胡亥闻言苦笑:“终是不肯原谅寡人。”
“南不曾怨,又何来原谅之说。”
芈南别过头,清泪涓涓,似如雨落。
见如此,赵胡亥只得摇头离去,这裂痕怕是难以愈合了。
离宫,皇帝燕寝。
女御戚姬在一旁研墨,赵胡亥以帛为纸,伏案奋笔疾书。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