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本就对沈恪有所了解,此来路上他一方面回忆往昔所阅史书,一方面向他人询问,自认当无有不能应付之事。
然而沈恪的一席话语,却把沈钦说懵了。沈恪道:“老夫知药师往昔为稳重肯实之人,却不想有休文公(沈约)遗风,竟能遣词为诗。我听后虽觉寡味,却也知其格律严整,别有风味。”
顺承而下,沈钦也就猜到沈恪会问何事了。果然,沈恪问:“药师此次大变可谓吕子明三日之别啊,却不知何人可为吴主?”
沈钦低下头,掩藏住表情,脑中飞速转动,随即道:“好叫叔祖得知,钦自入临安,便随子华跟从弘道(沈洙)阿叔修习文字,日夜也算刻苦。尤其得了一卷钟仲伟(钟嵘)的《诗品》,获益良多,如今也勉强能卖弄文字,叫叔父笑话了。”
沈恪听罢,点点头道:“你之诗风,与太子所倡之‘宫体’不同,倒也确合钟仲伟《诗品》所说,更兼有休文公‘永明体’之律调,实是有可取之处。只是如此,你便算得了钟仲伟之传承,往后当对钟氏执弟子礼,不可叫人笑话了我沈氏家风教养。”
沈钦心内暗暗擦汗,面上微笑道:“叔祖所训,钦当时刻铭记。”
沈恪说罢,也觉一些疲惫,没有心思与沈钦继续闲聊,便摆摆手道:“我还有一些庶务,你去与你众族亲兄弟顽吧。”
见沈恪如此神态,沈钦心内略有所思,随即不禁问道:“我观叔祖神情疲惫,不知有何烦心之事?”
沈恪抬头,皱着眉头道:“你往昔绝不会如此冒失,必恭谨而退。”
沈钦一愣,暗道自己实在沉不住气,一不小心又过张扬。但此时正是决定南北朝命运之际,又哪里有时间容得自己藏拙呢?若是为了遮掩心里的小秘密,而将大局置之不顾,最终大厦倾倒,便悔之晚矣。
一番思索,终于把主意打定,沈钦目色坚毅,抬头直视沈恪双目道:“我猜想叔祖此刻必为统筹众多军将心焦,想此次联军虽然势大,然令出多门,强行聚于一处,反而人心游移。”
沈恪面色不变,沉声问道:“哦?你又从何得知?”
沈钦微微一笑,自信道:“我自入营,一路所观触目惊心。诸多营号各有旌旗,色彩规制各异,全无令制。且我一路乱窜,于东营便说是西家,至西营便道是东家,竟也能找到主帅大营,可见问题不小。”
见沈恪神情稍动,沈钦知道其也认可此语,心中知道已经猜中其内心所虑,于是继续道:“我自知叔祖治军严明,若叔祖当真掌兵,绝不至于如此,是故揣测叔祖令不能达于三军。”
沈恪愣了片刻,这才长叹一口气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未知我家粗蠢孩儿,已成谢家玉树矣。”
“那未知叔祖为何不整诫军令?若是如此行伍,只怕未至建康便一哄而散,又谈何致君于陛上?”
沈恪摇摇头,苦笑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知易行难,此事哪里是如此轻易可行?”忽然,他浑浊的眼神渐清,盯着沈钦道:“药师与我说这些,当不是为了坐看老夫愁钝之状吧?若有见地,自可从实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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