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命和牛进达自然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牛进达还好，只是阴沉着脸，左命却已经是额头冒出了青筋。
然而，此事是本地政务，他一个监军根本无权插手，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干瞪眼望着陈正洪一脸胜利的离开而已。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大大的出乎了左命和陈正洪的预料。
告示贴出去没多久，一个络腮胡僚人大汉便大摇大摆的进了梧州城，然后向着告示旁的军士自首了。
那些军士可不是傻瓜，自然是知道这个大汉为什么这么做，当下都是又同情又钦佩。
随着金矿事件的暴露，一众汉人对于僚人也是生出了一些同情之心，当然，其中是夹杂着一丝愧疚的。
毕竟他们之前可都是咬定了此事是那些僚人咎由自取的。
不过，同情的同时，他们其实也有些羡慕那些僚人。
僚人太团结了！
这一次死的不止一千多个僚人，还有五百汉人府兵，但僚人暴乱了，那些府兵却没有任何人为他们出头，就连他们的亲人也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这个现象已经说明了一切。
僚人或许弱小，但他们懂得抱团，而汉人，已经习惯了妥协，习惯了让步，他们是聪明的，是狡猾的，但何尝又不是愚蠢的？
陈正洪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自私自利，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真的会有人傻子一样来自首。这让他觉得非常的荒谬，也非常的无奈。
而左命，则是第一时间去了牢里，探望那位壮士。
那人见到左命到来，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可是左大人？”
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左命点了点头，“正是本官......好汉！你难道就不怕死么？”
左命神色很复杂，又钦佩，有惋惜，还有一点同情。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俺只管对不对，不管怕不怕！左大人，您觉得俺对吗？”
络腮胡大汉爽朗的笑问道。
这一句“俺只管对不对，不管怕不怕”深深的击中了左命的灵魂，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太小看唐人了！
这个时候的人或许愚昧，或许无知，但他们并不缺乏智慧，更加有着后世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勇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杀生成仁，舍生取义！原来这些都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这一刻，左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他只是望着大汉，颤抖着双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这个大汉是死定了的，哪怕是左命说破了天去，也必然保不住他性命。前世也好，今世也罢，杀人偿命都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哪怕你杀的是该杀之人，也都是一样。
许久之后，左命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不值得啊！陈光右那狗一样的命，怎么配你去换！”
他好恨，恨陈家的冷酷自私，同时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觉得陈光右是一条狗！陈正洪是一只王八！他们全陈家都是一堆畜生！
“和陈光右那龟儿子换命当然不值得！可俺们换的可不是他的命，而是俺们村里几百口人的性命！他不死，俺们就得继续挖矿，就得继续死人，所以俺们必须要杀了他！俺来自首也不是为了偿他的命，只是为了乡亲们不受牵连而已！他陈光右狗一样的东西，怎么配换老子的命！”
络腮胡大汉拍了拍胸膛，豪迈的道。
“左大人莫要为了俺伤心！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俺又是一条好汉！”
听了这话，左命勉强一笑，说了一句保重便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地牢。
大汉越是坦然，他心里就越是难受，他很怕面对这样的人，因为面对他，他会感到自己很没用，很无力甚至是很软弱。
原本他还在为自己救了很多僚人而沾沾自喜，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那所谓的功绩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甚至是有些可耻！
人家络腮胡大汉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都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而已，从来不引以为豪，而他左命，才做了不过一件小事，就在那里沾沾自喜，以为立下了多大的功德。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络腮胡大汉太阳一样的光辉下，左命已经沦为了一个六十瓦的小灯泡......
回到了大营之后，左命便写了一封为大汉求情的折子，托牛进达送回了京里。虽然希望不大，但左命还是想要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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