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黄昏,荒凉、寂寞的甘凉道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驼铃声。只见一行商贩模样打扮的队伍和十几匹马帮驼队正迎着漫天的黄沙艰难赶路。周遭是沟壑林立的黄砂石谷,凌厉的寒风裹挟着沙子在谷间飞舞,“呜呜”的声音给人些许压抑。
“吴伯,让众人注意戒备,这里是什鬼隘,以防遭不测。”说话的是纳兰澄,约四十多年纪:一身劲装灰麻布衣,古铜色略显黝黑的脸上,几道皱纹整齐的排列开,下颌上浓密的胡须貌似好几日未曾修整过,头顶戴一竹制斗笠,左肩上搭着游方郎中的灰布褡裢。
“诺,家主!”应声的是位胡须皆白的老者,只见他疾步往后边队伍而去。
纳兰澄此时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两天他总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双隐秘的眼睛盯着。他不由得再次抬起头看向黄色的天空,极力回想这两天途中异样情景。
从呼邪城出发开始,那两只通身黝黑乌亮的秃鹫就一直盘旋在队伍上空。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晌午队伍修整吃饭时,驼队的一名阿七伙计突感呼吸困难,全身时冷时热,那刻正好去巡视沿途情况正好遇上,凭借纳兰澄多年行医江湖经验,他立即察觉到阿七突病异样绝非寻常,才猛然注意到那两只盘旋于空的通身乌黑发亮的金雕。他常年来往西域之地,以贩买中原地区未有之名贵药材,也从未遇见过浑身乌黑发亮的金雕出现,此刻猛然想起当地传说:西域之地已经有三百年未曾出现过“西域金雕”踪影,但凡有“西域金雕”出现世间必定苍灵涂炭,世无宁日。
“难道是?”纳兰澄不敢多想,只当自己碰巧见到而已。
少许,“吴伯”老者又疾步至纳兰澄身边,贴耳低语了几句,脸色极为凝重。
纳兰澄瞬时眼眉一蹙,古铜色的脸上肌肉颤了一下。“让赖大速集合随从护卫,保护驼队”纳兰澄低声给“吴伯”老者几句便快步往队伍后边敢去,“吴伯”老者会意,从马鞍上取下一轮铜钵随后用右手食指勾握含嘴角尽力一吹“呦,呦呦…呦!”,在什鬼隘里激荡开来!瞬时,整个马队和驼队躁动起来,只见十几位伙夫模样的汉子一身劲装束衣,从马车架、驼背麻袋下抽出明晃晃的朴刀,分成左右两列成防守状守在周围。
纳兰澄来到驼队时,只见前面空地围了一圈人,领队的范老头惊恐的跑上前来。
“家主,您快看阿七,吓煞人的很!”
“慌什么,速让伙计退后两丈之地,切勿围观”众人遵纳兰澄命令纷纷后退至开阔地带。纳兰澄目力极好,他来时老远从人群间看到蜷躺在地浑身哆嗦的伙计,痛苦异常,待他走近一看时随即左手拿出汗襟捂住脸鼻并大呼道“大家速用衣襟之类遮住鼻脸,小心毒瘴!”
纳兰澄行医江湖数十载,各种情形也遇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之景:
只见地上蜷缩躺着的那名阿七的伙计用手正拼命的撕扯、抓挠自己的头、脸、胸膛,挣扎、翻滚,额庞青筋暴涨,瞳孔紧缩上翻,眼角滴血;嘴吸合之间涌出粘稠暗红的液体;脖颈全是豌豆大的溃烂脓疮,正殷殷溢出和嘴里一样颜色的物质,想必那衣服下面也如脖颈一样,暗红潮湿的的液体把灰麻布衣染透,地上显出一具人形痕迹。见到纳兰澄时那阿七攒足全身力气似拱其腰,双手十指僵硬抓向空中,指节一阵“吱嘎”作响,似乎在向他诉说“救救我”可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痛苦中带着无辜的不甘,动了两下又直挺挺落在地上。
纳兰澄知道那阿七活不成了,深提一口气屏息然后一个将步上前迅速用右手食、中指在其胸膛点了两下,那阿七喉咙关节便蹿了两蹿便再也不动了。众人见状,惊恐更甚,短短几个时辰同伴突遭如此变故任谁也不敢相信。
此时“吴伯”老者正带着三五汉子赶来,看到眼前情景也是深吸一口凉气。纳兰澄向后挥手让他们止步,自己从身上取出一排包裹精致的布扎,取出一支一寸略长的银针,掩住鼻,俯身正欲插将进去,突然一阵空气压迫之感袭来,却突然发现手中的银针瞬间断裂三节掉落在黄沙石砾之间,地上一尺见外斜斜插进一枚极薄“蛇形”的飞镖,通身黝黑乌亮!
“谁!?”纳兰澄迅速旋身,暗中一提护身罡气,运力目视,除了什鬼隘在漫天滚滚黄沙中若隐若现外,伙计和驼队依旧静静的在风沙下驻立着,其他并未见有异样。而刚才他突的一喊,把身边周遭的人却吓了一跳,连“吴伯”老者都被他一喊怔了一下。
纳兰澄心中顿时骇然。虽说他行医走方江湖多年,也经历过各种盗强劫杀,其中也不乏极厉害角色,每次化险为夷不仅凭他纳兰世家在江湖中声望地位颇高,也还凭他的一身内家功夫了得,他的“天罡”内家功夫在江湖各大门派里也算上的台面。虽说天色渐暗,风沙呼啸之势依旧,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击中手中银针、更甚的是发丝般细的银针,且被击断成整齐的三截,自己只感觉空气压迫之感且毫无察觉那枚通身乌黑发亮的“蛇形”飞镖影子!这种震撼的惊骇感带来的是一种赤裸裸的耻辱!纳兰澄并不妄自菲薄,自己“天罡功”以内功见长,对如此暗器突袭却丝毫未察觉,并不是说他大意疏忽,事实上他真的只感觉到耳膜因空气压缩瞬间的那种压迫感才发觉自己手中的银针碎了!
力发于“蛇形”飞镖之内,再瞬间精确的释放使其均匀一分为三,这是以力御气,气随力使,聚于其内,发乎其外,内功绵柔似水却比金坚;发丝般极细银针一般之人在一米之外也会难辨形状,何况在未知距离外又是漫天黄沙之色下用极薄飞镖精确击中,这就需要超乎寻常的视力。纳兰澄站的驼队范围大概是十丈之余,两边沟谷土坡延缓并无大的藏身之处,除过前面的什鬼隘出口往东进河口就是关内方向,这是一片狭窄崎岖较长道路,有甘凉道上“一线天”之称。可那距纳兰澄的位置也大概有二三十丈之遥!
来着不善!!来人刚才要是下杀心自己已经和阿七躺一块去鬼门关了!纳兰澄不解,看着地上乌黑发亮没入黄沙之中的“蛇形”飞镖,只见露出蛇头部位的黄沙黑了一圈!
“飞镖有剧毒!!!”纳兰澄一个激灵!
突遭变故的伙夫阿七狰狞恐怖死去,从晌午算起不过几个时辰;自己本欲用银针验下死者体内是否为中毒所致却不曾想遭“蛇形”飞镖突袭,其实也说不上偷袭,只不过那枚来历不明的飞镖只是击碎了他手中的银针而已!
银针,剧毒的飞镖,阿七莫名其妙的死,致命飞镖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的银针,纳兰澄内心突然涌上一丝冰凉之感。他扫视了一下周遭的人:“吴伯”的老者跟随他二十多年了,马帮和驼队的众人都是他这些年在各地贩买药材途中收留结识的逃荒落难之人,还有自己纳兰家十几名忠勇亲随护卫。纳兰澄和他们早已经不分家主与卫士、仆役、伙夫的关系。他自己率性爽朗,为人正直刚烈,加上医术精湛,有仁德之心,深的大家信任喜爱,这么些年无论天南海北大家都不辞劳苦跟随,实乃一家人关系!这次西域之行,一为贩买中原未有之名贵药材,另一原因他从没对谁说,要不是昆仑之路上突发雪崩,他的愿望说不定实现了!
纳兰澄再次看了看空中那双通身乌黑发亮的金雕,再低头看了看那地上惨死的阿七,他苦笑了一下,古铜色的脸上也没之前拘促僵硬。他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可惜也可怜了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马帮驼队的众人!
正如纳兰澄心中所预感情况一样,此时前方谷隘处突然升腾起一团暗红色烟雾,四周黄沙翻滚,两柱游龙般的旋风向这边驼队人群袭来!天空中那一双通身乌黑发亮的金雕一声刺耳的亢鸣声响起,只见隐约一片片紫色的氤氲之气缓缓落下,方向正好是纳兰澄所在的马帮驼队!
“该来的还是来了!”纳兰澄心里低喃。
只见暗红色烟雾里突然显出几面黑压压的幡幢围成一圈,若同一朵黑莲正矗在什鬼隘东入河中入关方向的谷口,上面齐刷刷清一色着黑色长袍、斗篷遮头、脸上相间红白色面具的人形,怔怔不动。幡幢正中一喇叭形的幡台上端坐着一似人非人模样的人,全身上下身一袭墨色黑衣,密不透风,怀中抱着不知名的锥形梭棒。唯一和红白色面具人不同的是他脸部、眼部如深邃的黑洞,一点光泽也没有,看得众人心头一阵发麻!
那幡幢若幽灵透着一股魅惑,刚还在十几丈之遥,一瞬似黑云压城迫在眉睫,一瞬又似缥缈云烟远遁漫漫黄色天际,众人中突然有人似着了魔,站着怔怔不动,有两三个伙计膝盖也不由使唤扑通跪在了砂石砾间,挺着头,眼神迷离,嘴里念念有词。
“招魂术!!”纳兰澄见状,迅速从背间褡裢里取出一瓶棕色的药瓶,拧下盖子瞬间一股清凉奇香扑鼻而来,“吴伯,这是“清心丸”快速让众人服下!”吴伯依遵吩咐,接过药瓶,取出几粒红褐色药丸先给那几魔怔了的伙计率先服下,然后又给其他人一一服下。少许,那魔怔和跪地的伙计渐渐回归意识,脸上淌了一层汗珠!
“啧啧!好一个慷慨大方的纳兰世家二家主!简直暴殄天物啊!只可惜已经迟了!!”阴柔绵绵却让众人耳骨膜一阵刺痛的男腔女调那从那幡幢台传来,那乌黑发亮的幡幢也不知何时离驼队不过十余丈距离,周身冒着暗红色氤氲之气,混合着漫天灰黄之色,好似蓬莱仙岛上的日出之景。
纳兰澄听得声来,随机摘下竹制斗笠,左手托着悬在胸前,沉着亢声问道“阁下不显山露水却深悉敝人及纳兰世家,那想必不避讳刚才伙计之死与飞镖突袭之人是你吧?”
那幡幢台上之人依旧毫无波澜,“你想兴师问罪?还是故作镇定?这个对你来说还有必要吗?
“哈哈哈………!”纳兰澄突然一捋自己扎手的胡须后仰天大笑,“从呼邪城那刻开始,直到刚才我的伙计惨死,再到我手中银针被击碎,我猜想不错的话,你是在阻止我去查验什么吧?”
“嗯好,好,真好!!不亏是纳兰澄!!心思还如诊医时缜密细腻,只可惜你枉作揣测,呼邪城的那件事你只猜对了一半!你可知纳兰世家最宝贵之物!!?”
那幡幢台上之黑衣人此时语气突的一变,尤其是问纳兰澄最后一句更是加重了语气,阴阳腔立即成了沉闷重浑厚、宛若洪钟的嗓音,众人耳边也一阵嗡嗡作响,有好几匹骆驼头马匹拽着纤绳狂躁嘶鸣。纳兰澄看到那些伙夫耳洞正殷殷渗出丝血,心知那些伙夫此时耳膜定是破裂了,再看吴伯后边的护卫也一样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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