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泉州府的刑部从未聚集过那么多捕头,不仅是辖内各县的捕头,更有福建其他临近州府的捕头,并不大的房间内黑压压站了三四十号人。
明面上赵齐是泉州府的主事,由他说了开场白,随后把权力交给了杜郁非。尽管离开了一年多,面前这些人的面孔杜郁非还是很熟悉的,下头这些人也愿听他指挥,这让赵齐非常服气。
杜郁非轻咳了一下,站到众人前抱拳道:“各位,好久不见。”
下面这些人多数都知道他“曾经”是锦衣卫,见他那么客气忙纷纷还礼。
“各位是老相识了,不认识我的,应该也听过我。在案子面前,我只谈案子。这次案子是在南安县发现的,南安只是这个案子的一部分。原本我和赵大人合计着,这个案子再大也就是福建范围内,但我们在德化县霆坟挖出的这些尸体告诉我们错了。”杜郁非指着房间的东墙,墙上纸头上写了十个名字,“目前我们能确定的这十个死者,死亡时间跨越四十多年,其生前失踪的地点更可能发生在大明的任何地方。毫无疑问这是我生涯里遇到的,泉州第一大案,甚至是福建第一大案。我们先让本府仵作吴备来说一下目前验尸的情形。”
吴备面无表情地站在人前,向四周一拱手,苦着脸道:“感谢各位同仁,老朽身为仵作三十七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子。目前,我们从各个坟地挖出疑似被同一凶手杀死的尸体总共八十三具,确认出身份的只有这十人。之所以算在同一个凶手头上,是因为他们死亡方式和尸体处理手法都相同。这些尸体的共同特征是,不管之前受过什么折磨,最后都被一刀割喉。然后被弃尸在某片荒废了的坟地。由于大多数尸骨年代久远,之前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已很难考究。有同仁提出,这些尸体是否是帮派的刑罚手段。我们认为不大可能。第一,如果是泉州府本地的帮派,有这样的手段,我们不会不知道。第二,目前确认的死者,至少有两人不是本地人,一人不是在福建失踪。因此基本排除了本地帮会作案的可能。”
“我们听说死者有的是四十多年前死的,有的是最近才死的。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杀手做的?跨越五十年时间行凶杀人?他还是人吗?如果凶手杀第一个人时十五岁,如今也有六十五岁了,这有可能吗?如果他第一次杀人二十岁,如今不得七十岁了?”人群中有捕快问道。
吴备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若是普通人,六十五岁算是衰老的年纪了,但也有老当益壮的。若他是江湖人,有武艺在身更另当别论。”
又有人道:“目前已挖出八十三具尸体,把这些都算到同一人头上,恕我直言,这实在有些荒唐。试问杀八十多人要多久?而他为何杀那么多人?理由是什么?各位身在公门多年,难道不知凡是凶手杀人,必有其理由。恩怨情仇,必占其一。五十年,杀八十三人,即便是一百人,一年只杀两人。为何那么慢?正常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做?”
赵齐悄悄对杜郁非道:“这是汀州府刑部的新任主事楼锋,很讨厌的一个家伙。”
杜郁非笑了笑:“此人未必没见识,只是喜欢跟人抬杠,而且乐此不疲。另外他可是有东厂背景的,你轻易不要招惹他。”
赵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对那中年人刮目相看。
吴备不紧不慢回答道:“这个凶手绝不是正常人,至于为什么这样杀人,正是我们要查的。楼大人,我是来介绍尸检情况的,你让不让我说完?”
楼锋笑了笑,举手表示继续。赵齐发现楼锋和杜郁非的笑容有些接近,那似乎是一种纵横官场的必备感觉。他扭头看了杜郁非一眼,随即又觉得不是如此。
吴备继续道:“我们在这些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干尸,因此对死者生前状况有了更多了解。死者生前被长时间使用药麻醉,该药物类似曼陀罗,但又不完全是。应该是自制的一种麻药。我们这位化作干尸的受害人,生前体弱多病,长期服用各种药物。可能是某种药物和曼陀罗起了冲突,导致死了很久也不腐烂。我们在霆坟挖出的那具新尸体,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在尸体体里有一种没见过的毒药,而且死者生前处于严重脱水状态。”
众人议论纷纷时,杜郁非重新走上来道:“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是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因为他能单独将尸体运往郊野,所以一定有车驾做助力。他生活富裕,有单独的宅子可将被害人囚禁。他计划周全,很有自控能力,一年只杀两到三人。他杀人前,会先将人麻醉带走,然后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动手杀人。如此我们在第一案发现场,就毫无线索可以利用。只能在记录失踪者的卷宗里寻找可能和他有关的案子。凶手长期住在泉州府,所以弃尸的地点在泉州诸县的坟地,最近的居住地可能是德化县。但不排除他的生意,或者说工作在其他地方。他擅长用毒麻醉人,所以可能有一定医术背景。不得不说,这是个谨慎而且聪明的杀人魔王。我认为他不是一个有名的江湖人,因为他杀的人多数都不会武艺,和江湖也无关。此人行凶五十年,有行凶之心,有行凶的能力,却从未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平日里一定是个和气的、不起眼的人,而且一定有稳定的收入。此人,所杀之人超出福建的范围,他的职业可能需要游走四方。”
有人插嘴道:“女人杀人喜欢用毒,男人杀人通常都是直接动手。凶手会否是个女子?”
“不排除凶手有女性同党,但目前我们暂定凶手是单独作案。女人自己驾车,自己弃尸,这可能性不大。”赵齐回答。
“所以这是个至少六十多岁,有医术背景的老人。会武艺,且身体很强壮。本地人。”凌云燕皱着眉头道,“游方郎中,是不是最符合这个描述的人?我们要彻查县内所有六十岁以上的医生。”
赵齐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就算要查也得暗地里查。府尹大人不希望此案惊动地方百姓,你们听到的所有和案情有关的事,对外要守口如瓶。府尹林大人已经将此案报往京师刑部,一个月内会有特使下来帮忙的。”
楼锋笑道:“特使是一定有,至于能否帮忙就没人晓得了。”
这次屋内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杜郁非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我目前不知道的是:一,此人杀人的挑选方式是什么。二,此人的职业。三、此人何时再杀人。四,此人行凶近五十年,是否有同伙。这些都有待我们去查。我和赵大人讨论了一下,拟出份他可能从事行业的清单,第一游方郎中;第二储办货物的商人,比如药材类;第三,如果他不是商人那可能是送货人,比如说镖局镖师。第四,因为他是在统一战争后开始杀人,并定居福建,他可能有军队背景,那么退役的军医也是一种可能。大家可以按这个范围回去排查,若同时拥有多个特征,就重点观察一下。具体要注意的事项,我已写好了文书清单,你们带回去参照即可。”
赵齐道:“这个案子,是泉州府第一大案。刚才有人质疑我泉州府衙的判断,我当然不敢保证,目前的这些判断一定没问题,所以你们能想到些什么,能提供一些什么线索。我是非常的欢迎。下面叫到名字的留下,其他弟兄可以回各自县继续搜索。”
大约有十个人被留下,都是地方上缉捕调查和尸体检验的翘楚。让人意外的是楼锋也被杜郁非留下。
“大家随便坐。”杜郁非让苏月夜将一份新的简报递给众人,“接下来,我们将从头理一遍线索,着重分析突破。”
赵齐道:“这个案子很大,我们府衙商量了一下,给凶手定个名字。不过坊间对此已有流言,流言称他为泉州无常。我想……这个名字挺合适。”
泉州无常?无常索命,众人一阵沉默。
吴备道:“在霆坟挖出的白骨,只有一具尸体是最近的,另外有两具十年左右的,其他二十一具骨龄都至少在三十年以上。相对其他坟地挖出的尸体,这里大多数尸骨都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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