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郁非当年在南京当差时,这个宅院还处于半废弃状态,不知何时又被打造得如此华丽。
整座庄院由一条人工河分为东园和西园,层层叠叠的花园一个套一个地隐藏于并不陡峭的山林中。每处花园必有水,每处有水的地方必有景,而每一处景致或多或少都与佛国有关。即便有地图,要在黑夜里弄明白周围的地形仍不容易。要在这样的深宅大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在东书房外守了一会儿,杜郁非终于看到霍东亭入内觐见,而后没多久,假皇帝、庞元、霍东亭就离开了书房朝西面的园子走去。
坠在对方五十步后,杜郁非于飞檐间时隐时现,那三人并未带随从。这一路走去先是巡逻队伍一队接一队,走出东园到西面后,路上就看不到人了。杜郁非有些意外地发现,只看背影此三人身高和身形很有些接近,走在一起的步伐显然是配合多年的样子。若是霍东亭有异心,皇帝是假的,那庞元呢?他也是假的?这里有谁的身份是真的?
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了一处佛堂,院子外写着“雷音山”三个字。院子里的佛堂是一处独立的建筑,周围并无守卫,但杜郁非能感受到黑暗中的杀气,他小心绕了一圈,发现了三个岗哨。杜郁非无声无息地掠上了屋顶,将高处的岗哨击晕,透过天窗望入屋内。霍东亭按动了佛像的底座,下面出现了一道暗门,假皇帝消失不见,只留下庞元和霍东亭在上头。杜郁非皱起眉头,在敌我状况不明时,他没有把握能解决所有人并救出皇帝。
不知是受了怎么样的诅咒,作为一国之君的朱瞻基身陷囹囫。早知如此,微服私访这种事真不该做。黑暗里的朱瞻基将扬州之行反复想了几遍,仍不明白是谁害了他,更不明白害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你说普通人劫持皇帝能做什么?劫持一个富商或许是为了钱,劫持美女是为了色,劫持一个大臣,或许是为了某个官位某份差事。但劫持皇帝?你又不可能靠劫持一个皇帝,自己就能当皇帝。
朱瞻基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的画面。黑衣人先打昏了袁彬,把他蒙着眼睛带上马车,走了并不很远就有人接手。然后朱瞻基感到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敌人到底是谁,是汉王余党?是朱允炆的旧部?还是……哪个不开眼的有野心的封疆大吏?朱瞻基身体麻木、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心中一片慌乱。但他很确定,幕后那个人一定不是陈骏华。
远处有脚步声?不……只是幻听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有人来过问他。半麻木的脸上隐约有东西爬过……这是什么?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次不是幻听,但那是什么声音?朱瞻基在心底狂吼,可嘴唇并不能动,更别说喊出声了。他先是怕敌人前来审问,后来则盼着有人来提审他。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知是什么毛发从他手上扫过,而后那诡异的声音慢慢走远。
朱瞻基并非没有经历过生死关头,不论是几年前他随着永乐帝出征大漠遭遇敌军包围,还是前些时候在皇城遇到宋睿文的刺杀,死亡的味道他并不陌生。但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孤独,这种黑暗中的恐怖,让一贯锦衣玉食的他想一死了之。这到底是哪里啊,外面的人知道朕在这里吗?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时间,他再次昏睡过去。
突然眼前光线大亮!刺眼的灯光透过眼睑将朱瞻基唤醒。他感觉自己被拉起,恍惚中坐直了身子。眼前那团模糊的光影,慢慢清晰……面前的居然是……自己?
“你并不是在做梦,简单地说,现在你是阶下囚,而我是皇帝。”假皇帝微笑道,“整个扬州城都是这么认为,很快整个南方也会如此。然后,我就去北方。”
“就凭你?”朱瞻基脱口而出,然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居然能说话了?
假皇帝道:“当然不止我,这一切还要靠你。”
朕?朱瞻基皱起眉头,并不说话。假皇帝对其摇了摇手指,慢慢道:“你也看到了,这张脸无懈可击。连你亲娘不仔细看,也分不出真假。而尽管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都有自己的痕迹,但谁让你是皇帝呢?没有人敢抬头仔细看你,所以要冒充皇帝,其实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不过我没杀你一定是有理由的。因为作为皇帝,你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我留着你就是为了问那些事。只有了解一切,我才能成功做一个好皇帝。”
“你以为朕会说?”朱瞻基咬牙道,他小心扫视四周,这不大的房间里谈不上干净,但也并无刑具。
“你当然会说的。因为至今为止,没人能熬过蹉跎指的逼供。而且你不奇怪吗,你并没被施加刑具,方才却不但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假皇帝右手放在朱瞻基的肩头。
顿时一股奇怪的力量蔓延朱瞻基全身,那如万蛇噬心的痛苦,让他眼前金星四射、光影扭曲,身上各条经脉都抽搐起来……当朱瞻基再次睁开眼睛,噩梦仍旧没有结束。
假皇帝微笑道:“现在,你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了。轮到你表现了。说起来,也许你觉得自己必死,所以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说,你并非一定会死的。第一,作为皇帝你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第二,等到天下人都认为我是皇帝以后,你即便有张差不多的脸又能如何?”
庞元和霍东亭已经不再争执,霍东亭从怀中拿出一个酒瓶喝了一口递给庞元,算是赔不是。庞元也欣然接受。
“真不敢想,我们居然真的做了。”霍东亭喝了一大口酒,“朝前推个几年,你敢信?”
“我是一直信大哥的。”庞元道,“他总是能把很复杂的事做得简单。”
“靠,说得我不信大哥似的。”霍东亭道,“从他把我们弄到陕西,我就知道他什么都做成了。”
“有些事,不能说,不能谈。”庞元瞪了他一眼。
霍东亭笑道:“在这里鬼能听到?而且大哥说了,全天下只有在这里可以提过去的事。几天后我们就要去南京,到时候真是想聊都不能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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