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北镇抚司衙门。
前后两百人的队伍气势汹汹地行过街道,马顺习以为常地无视街道两边躬身行礼的差役,却在人群中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马顺招了招手,将那中年男子叫到近前,笑道:“老袁,你今儿怎么来衙门了?”
袁彬抱拳道:“见过指挥使大人,明日要随军出征,特意来和同僚告别。”
“你是来见苏大人的吧!”马顺笑了笑,“你与苏大人多年情谊,娶回家便是。”
袁彬沉默不语,脸上古井不波。
即便如今权焰滔天,马顺依然对他有几分敬畏,转了话题道:“这次我不出征,这建功立业的事儿就看你的啦。”
“不敢。”袁彬回答。
马顺哈哈一笑,让队伍继续前进。边上有亲信小声道:“此人方才竟敢如此无礼。”
“他哪有无礼?”马顺冷眼道,“我开个玩笑,他没有笑就算无礼吗?”
“这……”亲信赶紧道,“小人知错。”
马顺斜着眼扫了扫周围,这锦衣卫真是不如当年了,尽是阿谀奉承之徒。不过又怪谁呢?我就好这一口,有本事的人就不拍马屁了啊。马顺啧啧摇头,摇摇晃晃地朝着紫禁城行去。明日就要出征,得给先生请个安去。
袁彬从正统四年回到京师,十年来已磨砺的没有棱角。当年的旧部死的死散的散,他接替父亲袁忠在宫里当差,但并无他父亲的权柄,仅仅是个连百户也不如的总旗。王振虽然每次见到他,都如当年一般客气,但所有人都知道,袁彬的升迁之路正是被王家的人挡着的。
天下早已不是从前的天下,如今的皇帝对王振言听计从,这次御驾亲征也是受对方唆使。但满朝文武,谁能转变圣心?
“我知你今日会来,所以准备了好酒梦里星落。”苏月夜即便鬓角已有白发,举手投足间依然风华绝代。
“这京城物是人非,唯有梦里星落不变。”袁彬笑道。
苏月夜笑了笑道:“全京城怕是只有年华楼没有那股子奴才味。但前几日那老掌柜也来找山庄倾诉,说是王山想要盘下他们店。山庄的忆剑就来找我了。”
袁彬饮下杯中酒,沉声道:“十多年了,侠客山庄也退隐了一大批名宿。如真是王家要动年华楼,除非项君天出马,其他人怕是没有办法。”
“我想了想,山庄若帮不上忙,就找永乐组。反正东方一就在龙泉寺。”苏月夜笑道。
“找东方家也算是个办法,尤其是东方一那么喜欢喝酒。”袁彬看着书房的布局,这里和从前一模一样,那么多年从未变过。他不禁想到很久以前,他初次报到,是为了能通过刘勉的面试,进而成为杜郁非的下属的。
那时候袁彬年方十六,而杜郁非和苏月夜也还在泉州潜伏,在京师需要一个长期联络人。袁彬从没想过自己的上司会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明日就要出发,一切可准备妥当?”苏月夜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条腰带。盒子里是几枚应急金疮药,腰带上则配有一套精巧的刀具,“这些是衙门里的新玩意儿,你一直在大内可能没有领到过。”
“多谢多谢。”袁彬抱拳道。
苏月夜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此次出征要多加小心,瓦剌人擅射,在军营中护心镜一定要记得佩戴。”
袁彬道:“你也不看好吗?听说对方只有五六万人,而我们可动员了三十万大军。”
“若是守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方有那么多人,又是御驾亲征。王振会让部队待在城里吗?”苏月夜转动着酒杯,轻声道,“在野外与也先的骑兵对攻,就凭王振?”
袁彬苦笑道:“我也有些头疼。但既然御驾亲征,我就必须去。”
“我前几天做了个梦,原本不该对你说,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苏月夜轻声道,“我梦见你深陷重围,所以出去一定要小心。”
“请放宽心,这种梦我常做,那么多年一点事儿也没有。”袁彬淡淡一笑。
“那就好。”苏月夜笑道,“我还怕说出来会不吉利的话。来,敬你一杯。”
袁彬道:“真的,这种噩梦我经常做。我曾梦到在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身陷重围,最真实的一次,是在青狐塔的时候。”
“青狐塔?土木堡?”苏月夜皱起秀眉,“这两件事完全没联系。”
“你还记得青狐塔吗?”袁彬笑道,“那时候当今圣上还小,被红须鬼掳去十万大山。我和杜哥、梦星辰、东方去青狐塔办事。他们都陷入了命中的痛苦回忆,而只有我做了个不着边际的梦。”
“我当然记得青狐塔……”苏月夜苦笑了下。就是那个案子结束后,杜郁非知道了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她和杜郁非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也正是在那之后,她意识到那段感情必须有个说法。
袁彬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事,有些不好意思的举起酒杯,两人喝了个来回。袁彬道:“当年武林大会那个案子,你还记得吗?”
“我什么都记得。”苏月夜抿嘴笑道,“虽然年纪大了。”
袁彬一面倒酒,一面道:“那个有预言能力的萧剑心,叫我远离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从那之后,我就经常会做陷入重围的梦。”
“土木堡……”苏月夜翻出北征地图,仔细看了一会儿,笑道:“貌似不会去到那里。你们一路向北,入居庸关即可太平无事。”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袁彬笑道。
苏月夜看了看时间,皱眉道:“梦星辰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我不想遇见王山和马顺,所以迟来了片刻。”她话音未落,屋外就响起梦星辰的声音。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