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密信,袁彬看着落下的日头,轻轻吸了口气,终于要来了吗?今天在大同城下真是好险。他在军阵的最前方,当然看到了大同城门里的异动,一旦两边发生交战,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帝,那郭登有些过于冒险了。虽然袁彬很理解郭登的焦虑,但是要从瓦剌军中抢回皇帝,那可比虎口拔牙还难。难道不该有更周详的计划吗?现在就看苏姐儿的了。
这时,伯颜麾下的阿银又来邀请朱祁镇赴宴,因为近来每日如此,袁彬他们已经习以为常。风随行准备马匹,哈铭召集护卫。
喜宁乐呵呵地服侍朱祁镇穿戴,一脸阿谀奉承的样子。但不论是朱祁镇还是袁彬,已经在近日看清喜宁的嘴脸。这个太监从被俘虏那天开始,就投降了瓦剌,他不仅是也先在朱祁镇身边的眼线,更多次向也先献策。利用朱祁镇皇帝的身份叩问边关,就是他献上的主意。
喜宁并不掩饰自己投靠了瓦剌,有时候甚至摆出凌驾众人之上的嘴脸,因为他明白即便朱祁镇知道他投靠了瓦剌,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反之,因为自己摆明了是瓦剌的人,反而让朱祁镇和袁彬不敢有些许异动。这也是也先太师将他留在朱祁镇身边的目的之一。
做了那么多年的奴才,一旦可以凌驾于旧主之上,喜宁有种难以言表的爽快感。他娘的,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老子凭什么就要一辈子做你的奴才?
不多时,准备停当,大明君臣一行前往伯颜大营。
喜宁骑马走在最前头,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哈铭和风随行非常愤怒。而朱祁镇和袁彬脸上则是古井不波。这让喜宁觉得有些无趣。
伯颜的酒宴热情如故,并不因白天在大同城前的事有一分芥蒂。袁彬目光扫向大营附近,两旁的卫士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但巡营卫士也没有减少。
说起来,朱祁镇在被俘以后,很受伯颜的照顾。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最初的敌对战俘的尴尬,变成了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意气相投。
伯颜倾慕中原文化,对朱祁镇这个大明皇帝极为尊敬,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礼数周到,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倾慕。两人聊起大明的京师,聊起那些经史典籍,居然出乎意料的投契。朱祁镇贵为皇帝,很少有平等相交的朋友,所以伯颜的出现似乎是弥补了他生命中的某种遗憾。在每夜的宴席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俘虏的身份。
酒喝了一个多时辰,有人在伯颜耳边说了几句,他抱拳道:“陛下,今夜其实有个不情之请啊。”
朱祁镇微笑道:“请说。”
“我从小倾慕中原文化,我的儿子也受我影响。”伯颜指着大帐外道,“他们得知天朝皇帝在我军中,赶了三天的路从关外过来。就是为了一睹天颜。不知万岁……能否见他们一见。”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这算什么要求嘛。罚酒!”朱祁镇好气又好笑道。
伯颜大笑道:“不敢不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虽然臣下与皇上一见如故,但君臣有别还是要讲的。”
朱祁镇一拍桌子道:“罚酒!”
伯颜干了碗里的酒,举手道:“孩儿们!”
营帐中出现了四个男孩,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三四岁的样子。
“你的长男已经那么大了?”朱祁镇吃惊道。
“草原的汉子,成婚早。我十四岁就做阿布了。”伯颜笑道,“既然见到天子,就要求天子给些赏赐啊。”
朱祁镇皱起眉头,如今他作为俘虏能有什么赏赐。
伯颜笑道:“金银皆是俗物,只有我那兄长在乎。我们草原人景仰华夏衣冠,求皇上给这些孩子赐个姓氏。”
朱祁镇顿时展颜笑道:“这好办。”
“一人一个。我们草原的孩子,早晚要自立门户的。”伯颜笑道,“我也不能厚此薄彼,这四个孩子各求一个姓氏。”
朱祁镇好笑地看着对方,发现伯颜并不是开玩笑。于是想了想道:“朕在京师时,曾经作过一首诗。作诗时就是你大公子的年龄,朕念给你听。”
伯颜抱拳道:“洗耳恭听。”
朱祁镇道:“白马驼经过,梅花次第开。安得鸿雁驻,梁栋绕音来。朕就赐尔等白、梅、安、梁四姓。”
几个孩子跪倒谢恩。伯颜虽不明白这几个字的好坏,但皇上赐的姓氏哪有不好的道理。酒席上的气氛达到高潮,更多的水酒牛羊抬了上来。
袁彬冲哈铭和风随行使了眼色,二人移步到伯颜部将的宴席上敬酒,这里有着阿银、阿剌等多位瓦剌头领。几轮喝过顺利将对方的矛头转向了喜宁,阿剌和喜宁连饮三大杯,阿银也和他喝了两杯。喜宁不胜酒力,只三五杯酒入肚,就变得浑浑噩噩。
袁彬望向宴席正中的伯颜和朱祁镇,伯颜已经有六七分醉意,而朱祁镇满面春风,眼睛却并无酒意。袁彬微微松了口气,自家万岁爷没有别的长处,唯有酒量过人。而他们从第一天就约定,任何情况下不得醉酒误事,朱祁镇从未逾越。袁彬小心来到皇帝,耳语了两句。
朱祁镇轻声对伯颜表示,外头眼看有雨云飘至,不如今夜就到此为止。而他的随从喜宁不方便留在伯颜的地盘上,需要借一驾车子。
伯颜已经醉酒,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下来,吩咐谋士阿银照着办。于是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护卫下,离开大帐篷,空中飘起丝丝小雨。
“我们可以做驭手。”哈铭对瓦剌人说。
瓦剌人皱眉看着他,并不让出位置。
这时,半醉的伯颜带着部下走出营帐,说要送朱祁镇,被朱祁镇婉拒。风随行手掌搭在瓦剌驭手的肩膀,将对方推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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