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庞渊就指挥兵马埋伏入民居。他麾下有九百多神机营步军,三百骑军,可谓攻守兼备。手下两个副将赵勇和陈奇是他的老部下,准确的说,这两人和他一样,是从瓦剌潜入大明的野火营死士。
这二十年里,瓦剌渗透了很多人到大明。说起来蒙古人和汉人的外貌并无不同,只要学会双方的语言和文字,两族人相处一处,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庞渊原名乌兰,从正统三年开始就跟着石亨,作为“死间”,两军对阵时他没有少杀瓦剌人。多年来在午夜梦回时,他已分不清自己是明军还是瓦剌人。甚至“乌兰”这个名字,他也极少极少听到了。但是如今瓦剌大兵压境,作为野火营的头目,他又能如何?如果不担起“死间”的责任,难道对明军自首说自己是瓦剌探子,现在希望能做个汉人吗?
庞渊在兵败大同的时候曾经想过趁机回到瓦剌军,但是七十三告诉他,跟着石亨回京师,才能起到一枚“棋子”的最大作用。所以他才在失踪两日后,回到石亨的身边,和石彪一起来到似锦楼,甚至参与了刺杀明军将领的事。
之后,石亨在于谦的赏识下飞黄腾达,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七十三吩咐他不要再参与旭日干的刺杀计划,以旦日后更重要的时机。
“比如刺杀于谦?”庞渊问。
“你做得到吗?”七十三反问。
庞渊确实做不到,他没有单独见于谦的机会。少有的几次见面,他都能感觉到俞耕耘刀锋般的目光。于谦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那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时机呢?庞渊内心深处一直害怕这个时刻的到来,他害怕会向并肩作战多年的大哥石亨出手,他害怕要带着麾下的士兵去死。他害怕自己不再是个大明军人。但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将军,将军!”
庞渊猛地回过神,一旁的赵勇道:“我方已经埋伏完毕,就等瓦剌人入口袋了。”
“很好,各自就位,等我号令。关虎!”庞渊抬手道,“你在最前方,随时关注敌军态势。”
路弈抱拳道:“得令!”他观察了片刻,并未找到庞渊不妥的地方,但是那个赵勇似乎有点意外的亢奋。若是从赵勇那条线寻去,似乎陈奇也有问题。只是除了他们,这个营里还有多少瓦剌人呢?
路弈带人前往战线最前方,琢磨着若是打到一半被自家人从背后开枪,那可就不值得了。他一面想着一面观察己方防线,发现左哨的官兵看似布防严谨迅速,但似乎总体位置有些偏差。路弈不由皱起眉头。
这时唐九靠近过来道:“看出什么没?”
“只是觉得不妥,说不上来具体的。”路弈说。
“布防的阵型有问题,最多只能发挥埋伏兵力的一半实力。”唐九久经战阵一针见血道。
“但光是这样,还不能做实他奸细的身份。”路弈轻声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瓦剌的骑兵从大路上纷至沓来。最前方的明军方一接触就迅速后撤,很快将敌军引入了村落。
路弈冲唐九一点头,亲自骑马前往庞渊所在的位置禀报说,敌军已经进入伏击圈。
庞渊站在一处较高的屋顶上,吩咐道:“等他们再深入一些。”
路弈感到对方有些紧张,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于是纵马通知各队的队长。
庞渊盯着前方,瓦剌大本营知道这边的埋伏,仍旧派兵进入伏击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远远看到对面的旗帜,那是楚库和孛罗的军旗,这两支人马皆为中军主力。也先太师想要做什么?
不多时,路弈再次回马禀告道:“敌军已经和先锋接触,大约有千余人。”
庞渊笑道:“老关稍安勿躁,千余人不够,等他们再靠近些。”
路弈点了点头,继续观察敌军先锋的动向,就在这时在村落前方响起一阵火铳击发的声音。
“去看看怎么回事!”庞渊怒道。
路弈立即冲向前方,唐九很快报告道:“瓦剌先锋入村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隐蔽的神机营。那些是陈奇的队伍。神机营被迫提前开火,大约杀伤了对方数十人。”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但是你的作用就这些吗?路弈皱起眉头,飞快回去禀告庞渊。
庞渊听了他的报告,皱眉片刻,吩咐道:“命陈奇后撤,吸引敌军追击。主力随我前提阻击敌军,命赵勇包抄配合。”
他的命令无懈可击,但路弈能清楚感觉到对方似乎恢复了常态。那就是说,庞渊领悟了瓦剌人的作战意图。可是路弈仍不能理解。
“快去!发什么愣?”庞渊皱眉道。
路弈抱拳道:“骑兵该作什么?”
“负责警戒外围,保护步兵的安全。”庞渊吩咐道。
路弈施礼上马,庞渊的命令并无问题,只是略微保守。他马蹄如风到了前头,迅速将主将命令传递出去。但赵勇和陈奇队伍,就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后撤得极为缓慢。瓦剌骑兵迅速将两路明军分隔开来。
庞渊的主力到达位置时,前方的明军正进退维谷。庞渊神色不变,下令开火,于是数百明军火铳齐射!前头的瓦剌骑兵一片人仰马翻。
瓦剌人迅速后退,而明军因为阵线被挤压,并不能找到好的击射位置,射了两轮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撤退了。
这场短暂的交战并没有造成很大的战国。瓦剌人的一战即退是不可理解的。路弈带着身边那数十骑人马,紧紧咬着瓦剌败军,后面却传来了庞渊命他停止追击的军令。路弈看着瓦剌军旗移动的方向,那是要去西面吗?远处尘烟滚滚,他心里一沉,刚才那是彻彻底底的佯攻,敌军的主攻方向在西直门。
“你觉得瓦剌人是要做什么?”路弈问唐九。
唐九道:“看着似乎是要避开德胜门,主攻西直门?但这战术也太简单了。”
路弈皱眉道:“你小心去西直门打探究竟。我仍旧盯着庞渊。”
唐九微微点头,纵身而走。路弈回头看着收缩阵型的神机营,这个庞渊比想象的要难对付。自己该如何下手呢?对方一定有对外联系的方式,两边配合不可能只凭直觉行事。他的目光落在了庞渊周围的将领身上。
西直门的明军和瓦剌军已经交战,鼓声震天。
这边的总兵官孙镗为大明宿将,一柄凤翅鎏金镗重勇冠三军。单人匹马扼守于前营,两边明军以他马首是瞻拼死抗击瓦剌大军。然而瓦剌军士战力远高于明军,前锋骑兵灵活的左右突击,很快将明军分割包围。孙镗虽勇,但在敌军来回攻击下,仿佛被暴雨不断冲刷的巨石,终难幸免被风雨包围的命运。
“速向德胜门石亨大人求援!”才一个时辰,孙镗就不得不更换了两匹战马。
“已派出两波人去求援。”副将道。
“他娘的,城楼可有命令?”孙镗皱眉问道。
“西直门没有军令。”副将小声道。
孙镗看着外头,他这身边可足足有一万军士啊,怎么会那么快就败了?前几日他临战被提为总兵官,向于谦请命增援紫荆关。于谦告知他紫荆关已等不及他增援。当时他还大骂韩青,空有万人在手,偌大的紫荆关连十天也守不住。
今日才知……瓦剌军战力之犀利。孙镗喝了一大口水,一怒摔碎水碗,重新上马提起武器。然而,前方忽然鼓声一歇,号角大作。
“父帅!”他儿子孙宏飞奔过来道,“前营破了!”
“如何破得?老子喝口水也不行吗?”孙镗咒骂着瞪了过去。
“敌军疯了!他们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啊。”孙宏高声道。
孙镗倒吸口冷气,带人急匆匆向前。外头只片刻之间,前营的辕门已被突破,两翼的箭塔皆被击破。孙镗带着孙家子弟兵左冲右突,一路退至中营才稳住阵脚。敌军是从哪里增的兵?
孙镗高声道:“儿郎们!这是北京城的第一天,我们不能再退了!再退,不但没脸去见于尚书,自家祖宗也没脸见了。大漠人可以不要命,我们大明男儿怕什么?孙宏、孙辅跟我冲!”
孙氏子弟怒吼领命,孙镗纵马而出,反冲锋扑向瓦剌军。两边的军队,仿佛两头猛兽,挣扎撕咬在一起。
楚库远远看着战场,笑道:“这孙镗也算是勇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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