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战事依旧胶着。
也先的瓦剌中军继续强攻德胜门,阿尔斯冷则移师安定门,京师北面的压力空前增加。但其实作为大战的第三天,京师九门的防线都开始显得吃力。
于谦站在德胜门的城楼上放眼望去,每当瓦剌发动一次进攻,两边都会有战士倒下。不论胜负,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战士倒下。
“这就是战争啊。俞耕耘,这就是两军对阵。”于谦轻声道。
俞耕耘抱拳道:“李贤大人来报,说昨夜尚书大人让他安排的火炮已经布置好了。”
于谦点了点头,那是给也先预备的惊喜,就看对方何时闯进来了。
俞耕耘又道:“路弈仍旧没发现野火营。”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只有在最后时刻,他们才会跳出来了。”于谦翻看着各门军报,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各门虽然受到的压力不同,但总体来说和前两日并无变化。守城的只能等着攻城的变招,于谦看着天色,琢磨着再坚持两日,勤王军的新一批主力就要到了。想来也先一定会在之前出招吧。
城下也先搬出了霹雳火和火铳等缴获于明军的火器,开始进一步施压于阵地。
比火器?瓦剌人会那么傻?“他们有名堂。”于谦轻轻咳嗽道,“俞耕耘,你也随时准备出城支援。”
路弈坐于城楼下,四周的锦衣卫替他围出一块空地,各门有最新战报就会送到此处。他一面翻看着各处守将资料,一面琢磨着眼前的战事。不知不觉半日过去,若是也先要在今日突袭,那么就越来越接近了。
这时,李佑递上军报道:“石亨都督送来消息。”
路弈看了军报,上头说昨日纠缠在石亨附近的长发大将今日没有出现。这算不算一条线索呢?路弈忽然将各门的军报排成三排,目光极速扫过瓦剌军的头领姓名。
“几日来,喜宁一直在彰义门。”路弈手指轻轻叩动地面,忽然提高嗓音道,“彰义门,宣武门最新的战报拿来看!”
彰义门位于宣武门的西南面,从战区来说隶属于都指挥汤芦的宣武门,要想进攻宣武门,首先要过彰义门。而彰义门那边防务的是王经和武兴。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李佑递上了彰义门最新的战报,路弈深吸口气,低声道:“铁红、博赫尔……今晨又有不明队伍加入军阵。彰义门要出大事情。李佑你快去见于尚书让兵部下令,彰义门守军只可坚守,不得主动出击。然后,你通知楚潜渊让他支援彰义门。唐九、史奎!你们和我去彰义门!”
众人一同领命,锦衣卫这百多将士一起向彰义门出发。
大战到了第三日,武兴不再如开始的时候战战兢兢。连日交战下来,他发现瓦剌军的战力,并非无法匹敌。或许是主力皆在北面的关系,彰义门这里的瓦剌军,主要是明军降兵和其他杂牌部队组成。几日来,攻势最猛的时候,不过是冲入前军营寨。
开战第一日,武兴就发现敌军前沿有一个服饰华丽,但又不像是瓦剌人的将领。不多时,他们查明那人就是在土木堡投降也先,更想出用大明皇帝诈开城防的太监喜宁。
若说两军交战的瓦剌人可恨,这卖国求荣的喜宁就更是让人憎恶,所以武兴和王经一直试图击杀此人。怎奈对方说是在阵列前方,却始终和最前排保持距离,武兴却是奈何他不得。
“也许我们可以更大胆一些。”武兴看着前头瓦剌人逐渐散开的军阵小声道。“那喜宁是贪生怕死之徒,但连日作战,敌军也到了该出战果的时候,听闻北面的也先主力已经调用火器,想必也给其余几路人马下了严令。你看他们阵线前压,已不如初时谨慎。”
“你想怎么做?”王经问。
武兴道:“我想就在喜宁军的前方露出一道破绽,引诱他率军突近我们军营。可以稍微让得大一些,交给他们第一道营垒的控制权。然后,我带兵埋伏于大营西侧,和中路的你同时杀出,定可斩获喜宁的人头。这喜宁的人头可是大功!”
王经想了想道:“若是他冒险进击,的确有成功的可能。但若他怕死不来呢?”
武兴道:“那也是他命大,我们击杀敌军也算赢了一阵。如何?”
王经笑道:“那就安排下去!我们可以模仿德胜门,安排火铳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妙计!”武兴赞道。
喜宁远远看着对面的明军兵阵,嘴角挂起一丝得意:“楚库大人果然神机妙算,他说只需我每日靠近营垒百步,对方就会露出破绽。居然真是如此!”
他身边一身普通铠甲的博赫尔冷笑道:“副万户大人是我军智囊,当然不会料错。但更重要一点你不要忘记了。”
喜宁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博赫尔笑道:“明军最恨的就是你了。”
喜宁眯起眼睛,赔笑道:“这我也是当仁不让啊。博赫尔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博赫尔沉声道:“你麾下的士兵,我已经将其中一千人换成了飞熊精锐。接下来,自然是将计就计啊。”
“我是说……我该怎么办。”喜宁小心问道。
“你自然是跟着大军一起前进,不然明军的头领又如何会出现在我们的刀锋下?”博赫尔看了对方一眼,补充道,“建功立业不就在此时吗?喜宁大人。”
“您说的是!”喜宁顿时摩拳擦掌。
博赫尔朝远处的铁红点了点头,铁红做了个放心出击的手势。博赫尔指挥前卫向着明军的“破绽”杀去。
关虎看着前方逼近的瓦剌军,不断命令己方军士退入营房隐蔽。他一面查看手下士卒的位置,一面吩咐掩埋好弹药。昨日德胜门伏击的战果自然轰动全城,但是那次弹药爆炸造成的伤亡,也一样让神机营视为耻辱。
外人不知德胜门发生了什么,关虎是知道的,若非大批中级军官发生意外,又如何会发生弹药爆炸的错误?他从第一日就被调来宣武门,而那边的将领直接将他派到武兴的手下。作为百户,关虎在这边依旧指挥神机营的士卒,他所负责统御一百二十一名步卒,在连日作战后,还剩下八十三人。
在明军的战斗序列里,神机营的火铳手通常在战阵的最前方,其后为弓弩手和骑兵。三重阵型视具体战况会作调整,但在和瓦剌军交手时,若是被对方骑兵靠近,火铳手就会陷入险境。
关虎小心观察着前方战况,小半个时辰后,明军的埋伏进入静默,而前头的瓦剌士兵也越来越近。明军兵营经过改造,特意留出一片空地,从瓦剌人的角度看并没有问题。但在明军看来这就是个张开的口袋,除了中间空地有几处瞭望箭塔,可以说毫无遮挡,是最适合火铳射击的阵地。
不多时,瓦剌先锋进入这块空地。军士好不停顿地向前散开,这块地方昨日他们曾经攻进来过,但很快被明军反攻,现在几个弓箭手轻车熟路地登上箭塔。
关虎他们埋伏的地方在第二道营垒和第一道营垒之间,他们挖了一条地道,上面覆盖了伪装。从埋击的角度说,在对方摸索完第一道营寨前往第二营垒时是最佳时机。但关虎并没有收到武兴的信号,他不由眉头锁紧。
武兴并非不想出击,若是此刻喜宁已经进入伏击圈,他早已进攻了,但是那喜宁偏偏在进入前营时停了下来。瓦剌军队似乎在等待什么,然后才继续向前推进。对方发现了?可若是发现了埋伏为何还要前进?武兴额头渗出汗水,是否该出击呢?
喜宁其实是怕死,他知道明军第一时间要对付自己,所以等待己方射手占据高点后,才慢吞吞地继续前进,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博赫尔觉得有些好笑,拥有飞熊营的精锐,他可不怕埋伏。
眼见喜宁进入前营广场,武兴大喝一声纵马冲出。与此同时,关虎所在的神机营火铳齐射!
走在最前方的瓦剌杂牌军成片倒下,武兴面露喜色加快马速,举矛高喊道:“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两轮火铳射罢,关虎隐约生出不好的感觉。当明军前锋冲到瓦剌军近前,维护着喜宁的瓦剌步兵忽然同时站直了身子。
他们的战袍下是长盾弯刀和漆黑厚重的铁甲,而平均身高更是高出普通士兵一头……
喜宁并未被火铳波及,得意大笑道:“武兴,今日就是你丧身之时!”
阴沉的天空下,博赫尔掌起黑色的飞熊战旗,双目冰冷地望定武兴。
瓦剌飞熊营……武兴暗叫不好,但他此刻已不能退,咬紧牙关直奔博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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