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别苑在城东景林巷,通常是租给外来的达官贵人使用。田夫人是前工部侍郎的女儿,丈夫死后回到京城居住。十日前在游庙会花市时失踪,今夜尸体出现在自家花园的凉亭前。然而说是尸体,对大多数人来说,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尸体。
田夫人一身红裙,浓妆重彩,服饰齐整,倚坐于凉亭内。双目是睁着的,露在衣服外的匹夫晶莹剔透,不知上了什么油彩。
仵作魏风仔细看了看尸体,又慢慢退到凉亭外比划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魏风自语道:“我最看不得美人死,但若每个人死后都能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这算什么话。凡是被杀的,都不是什么好归宿。”袁彬从外走来,“看出死因了吗?”
“她是被毒死的,尸体处理的方法让我想到了之前一个案子。具体需要把她带回敛房对比了看。”魏风并不施礼,慢慢又道,“我在想,凶手为何要把她送回来?为何一定要把她摆在这里?因为凶手明显是摆好后,还在这里停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前方那片水塘,水塘的泥土上有一双脚印。
“脚印很浅,此人会功夫。”袁彬道。
“要绕过正门,扛着尸体进入院子。应该说武艺很不错。”魏风忽然抬起头,看着墙上白衣人道,“大人,他是谁?”
“我叫时飞扬,跟袁大人来的。”白衣人笑道,“罪犯从这边的屋顶过来,踩碎三片瓦片。若非宅子里没什么人,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把尸体运进来。”
魏风扬了扬眉,自他为都指挥使袁彬工作以来,二人有默契不带别人进入案发现场,这个白衣人究竟是何来历?
时飞扬飘身进入院子,身法轻盈有若飞鸟。他把碎裂的瓦片递给袁彬,依照老爷子的经验,瓦片的踩痕与地上的脚印很接近,但这并不提供什么突破。
“时飞扬是我衙门里的新人,但他之前办过许多案子,看问题有套独到的办法。时飞扬,魏风是我衙门里最好的仵作。”袁彬给二人做了介绍。
“独到的办法?那你在这里看到点什么?”魏风笑问,“别跟我提瓦片,瓦片碎了的可能有很多,而且未必是今晚碎的。”
时飞扬距离脚印一步站定,笑道:“从这个角度看尸体,若要说能看的清楚完整,凶手的身高比我要矮三寸。从脚印大小看,凶手为男性,会武功。但因为男人杀人,并不爱下毒。通常女人杀人才爱用毒药,所以此人若非有医术背景,就是心性较为阴柔。”他慢慢走入凉亭,靠近尸体走了三步,沉声道,“死者三十五岁左右,保养很好,养尊处优,出身于大富之家,看上去只有三十不到。这套妆容不是她平日的风格,是别人给她画的,但别有味道。女人被毒杀,没有大量失血的痕迹。眼睛睁着,仍有恐惧,指甲很干净,且没有折断,说明生前没有反抗。女人的鞋子很干净,裙摆也没有泥水,若不是在这里穿上,就是一路被背过来。尸体的动作是死后摆出的,理论上应该是在这里才摆出。那么她实际没有死多久,尸体僵硬后是无法任人摆布的。女人的妆容和服饰,搭配很好,凶手很懂这套东西。我不知女子生前有没有被侵犯,这是你回敛房才能查出的。但我猜是没有。尸体被打扮成这样,只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魏风和袁彬同时问。
“这是凶手的作品。”时飞扬揉了揉手指,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他似乎曾经听说过这个案子,但又记不起具体的线索。
“如果是作品,那就不会只有这么一件。”袁彬皱眉道,“你先前说,见过类似的处理方式?是什么?”
魏风道:“十五天前,京师刑部在玲珑阁外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玲珑阁的云翠,倒毙于水沟。死后尸体情况和田夫人很接近。不是我做的尸检,要回去比了才知道。只求那些蠢货别把尸体处理了才好。”
袁彬拍了拍二人,正色道:“你二人,怎么也得说出点能执行的线索。”
魏风道:“老大人啊,我只是仵作,必须用尸体说话,等我明日给你线索。”
时飞扬摸着鼻子,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您老发话吧。”
袁彬轻轻拍了拍手,外头有人配合魏风将尸体移走。另外有个身着飞鱼服的武官进前施礼。
“杨恒,这是时飞扬。”袁彬吩咐道,“这个案子我交给你们俩,有事随时汇报。还有,小杨,你带飞扬去见一下东方一。”
杨恒愣了一下,抱拳领命,然后认真打量时飞扬。
时飞扬听到东方一的名字皱起眉头,心里嘀咕道:“是啊,袁彬既然没死,那东方一自然也还活在这个年代。”但东方一的身份是?他用力想了想,那家伙一度是南方武林的头号人物,为何却在北京?时飞扬心底冒出一个熟悉又神秘的名字“永乐组”,东方一是永乐组的人。但永乐组又是什么?这……真是有太多的问题了。
田夫人失踪的时候,身边有两个仆人跟着,失踪半日后仆人的尸体在西城的僻静街道发现,脖子上被一刀划过。因为她的父亲和袁彬是老相识,所以老头子特意接下这个案子,没想到接下来的十天,每日都是大雨,案子一点进展也没有。
天亮后,杨恒带时飞扬前往田夫人失踪的地方,东四牌楼隆福寺。大雨方歇,这里还未恢复热闹。原本八月底的庙会是庆祝孔圣人的诞辰,庙会才开了几天,就遇到大雨。如今组织的商会和官府正酝酿着重启庙会,毕竟大量积压的商品还没卖出。
时飞扬忽然脑袋一阵剧痛,许多不同的场景汹涌而至。
杨恒莫名地看着对方的表情,许久才道:“她是在花市这边失踪的,三个人同时失踪,没被人注意到非常蹊跷。我们推断,凶手可能在花市做生意,并且有自己的马车,否则不可能同时带走三个人。但因为是隔了半日才接到消息,花市这里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时飞扬点点头,沿着街市朝前走,在花市和书市的交界处,有一座花桥。“花桥”经过多日大雨的洗礼,早已狼狈不堪,露出鲜花下面的木板。时飞扬看了看,花桥的两端各有一棵大树,木桥就是这么搭起来的。
时飞扬找了个街边画手,让对方按自己的描述画了张肖像。画中人黑衣长剑,头发灰白,剑眉入鬓,面目淡漠。
“他是谁?”杨恒问。
“你不知道比较好。”时飞扬收起肖像道,“这的画手不错啊。”
杨恒道:“圣人诞辰,书市总是唱主角的。书画不分家,画师自然不错。再朝前走就是街头艺人的地界了。”
“庙会还有几天?”时飞扬问。
杨恒道:“本来是半个月,之前只进行了五日。估计至少还得补给五日说不定会补全十日。”
时飞扬看了看街边的日晷,忽然道:“你告诉我东方一在哪里,我自己去。”对方皱起眉头,时飞扬笑道:“我知道,东方一属于永乐组。放心,我去不会有问题。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尸检已经做好了。”
杨恒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腰牌道:“老大人给你的。方便你出入北镇抚司。”
告别了杨恒,时飞扬漫步在雨后的长街,这大明的京师有许多熟悉的景致,但是他却不记得自己。掌心里的不是锦衣卫腰牌,而是那片“时间飞扬”的金属片,那冰冷的金属感是最熟悉的感觉。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城西龙泉寺。寺前的古老柏树苍翠雄劲,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女人对他说过。
“世间事重要的是顿悟。不论是遇到第一件事就明白,还是经历许多后醒悟,其实明白的道理是一样的。你走过那么多时代,早晚会发现,那些事那些道理早就摆在你眼前,从来不曾变过。一千年前的人,和一千年后的人,心里琢磨的东西是一样的。时飞扬,世间事,大道至简。”
说话的女人叫杜晋玄,是大明永乐组的当家人。永乐组作为“奇人异士”汇集的组织,一度是天下最神秘最强力的组织。他们似乎与我联系紧密,又似乎其实并没什么关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