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镇,一条阔道至街尾,今日白雪苍茫。
街尾有一处幽僻老旧的宅子,青瓦砾石之间,可以看见一些历经风雨岁月的残缺。灰墙环护,一行冬木银枝凝结,墙角处青葱箭竹生长的笔直,稠密的竹叶经得粒粒白雪点缀,倒显得十分绿意傲然。
宅院不大,入门便是庭院,地上铺一青石白阶,左右两排四间厢房。白阶尽头便是正堂,后有走廊,廊后三间卧室。正堂右为书房,左为阁间,再左便是灶房。庭院里并无过多花草树木,只有一座太湖石峰,伴着几处枯叶芭蕉与青竹相衬。白阶靠右,置着一张武器架,架上所立,乃是整整一列长短不一、银光冽洌的长枪。
这座宅院十分的普通,唯一让人起眼的,可便算的是那置于白阶上那块山石。山石行装怪异,上粗下细,上半部乃鸡骨片,下半部状若胡桃块,网洞斑斑,,石身凹凸不平,极像是被岁月无情腐蚀过一般。这是一块昆山石,所产乃玉峰山,又称巧石、玲珑石,石匠们曾言,乃石英脉在晶洞中长成的晶簇体,呈网脉状,晶莹洁白,剔透玲珑,一般大小仅尺许,少见大材。常配以江南红木为石座,使其格外典雅古朴。是有誉“极天斧神镂之巧,融自然艺术之奇”的观赏珍藏之上品,颇受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之喜。而眼前这座昆山石,高有丈许,方七八尺,却是十分的罕见,可说是普天之下,未必能找得出第二座,万金难购。
不多时候,正堂里走出一位身着灰白裋褐高约七尺的男子。一眼看去,身材魁梧,肩宽体厚,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卧眉下深邃的双眼,深凹有神。
那男子迈着步子下了阶梯,步法矫健,腰间有力。如此高大的身躯行起路来,看上去却像是格外轻便。是个熟练老道的练家子。只见那中年男子走到武器架旁,搓了搓手,便取下了架上一杆银枪,一手摸在枪身,一手抵着枪尾,大步横跨,起势之间,枪尖已出,抬手横扫一片,嚯嚯生风。随之便换步起身,一杆长枪耍在手中,若舞梨花一般洒出寒光点点。银光闪闪的枪头在挥舞中如白蛇吐信,且进且收,又如蛟龙出水,翻江倒海。身形步法随着长枪如融合一体,变化莫测,神化无穷。
“嚯!”
忽地,男子一声大喝,长枪在空中盘了个圈,枪声戛然而止。那长枪已被这男子左手持枪杆右手反握,架在背后。男子比着枪杆斜眼看去,枪尖正对身旁的那块昆山石。随后男子上下微微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瞬时枪出如龙,直往那昆山石上戳去。随着枪尖进出,那昆山石上飞扬起不少碎泥屑,乍一看,平凡如奇。未过多久,这被许多浅表泥土包裹昆山石,便渐渐露出了一截,甚至连那些孔洞凸凹处的干泥,竟也被剔的干干净净。
长练枪法者,由长枪练至短枪,再进者,便复从短枪练至长枪。短枪精悍,刺、戳、扎,多练的是点枪,点枪者,汇腰间之力而聚枪尖,迅速强劲。长枪除了刺、戳外,亦练扫、劈、盖,练及全身力道。较为短枪来说,收招出招之间,必定要慢下三分,且精准、轻重不易把控。这便需要练习枪法者花下更大的功夫。
而眼前这位男子,七尺长枪握于手中,却毫不拘束,使枪时,形态自然,便如枪人合一,早已不分彼此。那昆山石上的干泥紧贴着石体,又薄如宣纸一般,此人竟不怕伤了这天赐之石材,使长枪来剔除昆石表面和石孔内的泥屑石粒,枪尖过处,如一根细小的花针穿梭在山石之上,剔除泥屑石粒之时,竟未伤昆石一厘一毫。
由此见得,此人枪法道行,以至炉火纯青之境。
门外约有马蹄声。
男子竖耳一闻,家居街尾,平日里极少有人牵马至此,只料是有客来访,不觉放下手中的长枪,置于架上,穿过阶堂往门前行去。一出门前,仰首间,正看见一男一女牵着马,踏着长街层雪缓缓往此走来。男的英俊,女的玲珑。
“有朋自远方来,幸哉!”
站老远便闻见前方有人吆喝,白邙不觉挑头一望,不远处一座门庭下,正有一位身穿短褐的男子朝自己抱拳作礼,而那门庭上所立门匾,上书:赵府二字,正是昆山赵枪门赵家之宅邸。
白邙犹是轻叹,不想满街屋居,竟未寻见一间客栈可下,此番边行边看,却不料已至赵家门前。白邙顿首一笑,立于马前抱拳回礼。
“客既来此,我已大抵知晓客之来意。”
那男子立于庭前,忽地一声沉喝,右手一翻,只听见一声细响,一杆银枪从门内飞出,已然跃于男子手中;而后男子一挺胸膛,行到阔路之上,左手一摆,长枪一挑,便做出了相邀比试之态。
“欲谋其事,当先与我战三十合!昆山赵枪门,赵圣!望客赐教!”
赵圣跨立于白雪长街之上,寒风微拂,严寒日里,他却只穿得一件紧身白褐,两只凸凹健硕的臂膀裸露,右手持枪,枪尖映雪,不时闪出寒光凛凛。
“阁下会错意了,我等只路过此处,并无登门之意。”
白邙兀自沉眉,一声冷哼。逢客倒不先问姓名、来由,便即挑枪问道。瞧赵圣此番架势,便像是即要在这大雪街头刀枪相博一番,才算作相识。白邙不免觉得赵圣有许多自傲自大,或是目中无人。他由是想起了方才那店家口中所说:甚么赠纹银百两,如此见来,这一噱头并不是真正所谓的江湖救急、助人危困,而是赵圣为达到与人切磋、较之长短,以昭示自己枪法高超罢了。
所谓的以武会友,白邙却是十分不屑。赢者自然是满心欢喜,输家便多少心里有些不悦,刀枪剑戟上比划不出“义”字,反而确是交友的一道门槛。如是武功低微之人,赵圣未必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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