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昭月暖好泉水,摆好朱钗玉饰,取出薄暖红袍,与姐姐明月一起伺候二小姐起床梳妆。
韩丞相一个时辰前已入宫上朝,仆人们刚刚收拾完毕,又要到前厅为相府官员们准备各种事物。
等早朝结束,丞相和相府官员们归来,大家又会更加忙碌。
虽然一年到头尽在匆忙中渡过,但昭月觉得自己与姐姐都有吉星关照,上辈子修来何等的福分,此生才能做相府的丫鬟,而且伺候的还是二小姐韩若君。
二小姐虽然性格古怪,什么事都喜欢跟四小姐争,但对她与明月却是极好,有时,二小姐甚至会叫她“昭月妹妹”。
尽管身份是丫鬟,可走在金陵城里,却没多少千金小姐敢将她们姐妹看成下人。
二小姐脾气大,与她常在一起的那些女子没少遭她欺负,这些人明着不敢反抗,背后却想拿明月与昭月出气。
这种事一旦被二小姐知道,便不由分说,先是亲手赏那些女人几记耳光,然后再骂一通“贱人”,接着就要让她们跪着给昭月与明月道歉。
年岁一长,昭月渐渐明白,自己和姐姐明月,在外人看来,都是顶个儿漂亮的女子,甚至有些公子还说:一个昭月美似仙子,一个明月神似嫦娥,两个人加一起,就抵得上丞相的四千金了。
“我和姐姐加一起,就能跟四小姐一样漂亮?”
昭月觉得这是胡说,世上还有比四小姐韩纭雅更好看的女子吗?
不可能的。
可就算是谣传,昭月心里还是极开心的。
有时在卧床里偷偷跟明月说起这事,昭月总是禁不住的偷笑。
姐姐却说她放肆,“二小姐对我们再好,你和我也仍是下人,这种话,那些纨绔之人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往心里去?要是被人听到了,当心我们姐妹被赶出相府。”
昭月努着嘴:“总有官员找丞相说亲,他们家的公子不敢求娶二小姐或四小姐,便想娶姐姐或是......嘻嘻,姐姐,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真的嫁入别的大官家里,然后从下人变成夫人?”
“你想得美。”姐姐搂着她,“昭月,咱们五岁就没了爹娘,是丞相见怜,收留了我们,在府上,二小姐又待我们这么好,大恩大德,要是不在相府做一辈子的牛马,就真的愧对这份恩情了。”
昭月回想起小时候的凄惨经历,再想想现在,便不自主的点起头来。
此刻,韩若君梳妆完毕,心里似乎藏着美事,情不自禁的盯着镜子,露出阵阵笑意。
昭月在一旁道:“二小姐,您今日为何这么高兴啊?”
韩若君没有回答,拉过昭月的手,“昭月,你梳妆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说着,便随手从木匣中取出一个流云玉镯,戴在了昭月的手腕上。
“多谢二小姐赏赐。”昭月说完,看着那流云玉镯,心里好生喜欢。
韩若君又想起什么,便又拿出一块鲜红的玉镯,对明月笑道:“你们孪生两姐妹,有福同享,来,明月,这血翡玉镯就赏给你了。”
明月连忙屈身道:“二小姐,这玉镯太过金贵,奴婢无功,不敢领赏。”
韩若君道:“不都说了,昭月梳妆的手艺渐进,本小姐以为,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呢。”
明月说道:“昭月手艺渐进,是因为二小姐之前送我们进宫跟卢尚宫学习,这本来就是我们下人应该做好的本分。”
韩若君听完站了起来,一把拉过明月的手,然后将血翡玉镯戴在了明月手腕上,说道:“明月,不许你跟本小姐这么见外,以后,我可是要把你们嫁去官家,做带品夫人的,你们这对姐妹,可是富贵命呢,呵呵。”
昭月在一旁听了,也掩嘴偷笑了起来。
“不,小姐,明月和昭月一辈子都要在相府伺候您和丞相。”明月立刻回道。
韩若君摸了摸明月的头发:“唉,知道了,你们还没到十八呢,此事以后再说吧。”
用过早膳后,韩若君照旧领着明月与昭月,经过二小姐的院子。
此时,昭月见大湖上的廊亭中,四小姐韩纭雅正面朝湖水,心事重重。
相府中各处的景色,昭月已记不清看了多少遍,再如何漂亮别致,如今都已无新奇。然而眼下,只因四小姐站在那里,整个湖面仿佛都变得不同了。
美人如画,韩纭雅却胜过画中美人千倍万倍。
此时侧对着四小姐还好,倘若她转过头来看你一眼,饶是昭月这样的女儿家,亦会被惊艳得心神一震,更莫说天下间那些对四小姐仰慕不已的男子了。
但昭月也想不明白,四小姐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是一脸愁容,每次见到她都是这样,昭月也记不得上回见四小姐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过,二小姐见四小姐这幅摸样,倒很是高兴。
每日刻意过来,似乎就是在四小姐面前展示她活得有多开心。
远远看了自己的亲妹妹一眼,韩若君便大笑着离开了相府。
在相府门前,昭月与明月正要扶二小姐上马车,韩若君却忽然停下来,看向一旁。
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车辇停在相府门前,一名未满三十岁的俊朗男子从车中缓步而下。
“哟,这魏王又这么早过来等我父亲了,他还真是有耐心啊。”韩若君冷笑道。
大邺王朝共有四大封国,分别是北魏、南越、东晋以及西边的云梦大泽。
除云梦泽是六大功臣家族管理之外,其他三国君主皆为皇室宗族。
曾几何时,老魏王强势,对朝廷屡有不恭,先帝隐忍多年,终以兵戈权谋,让老魏王落得服毒自尽的下场。
时势多变,现如今,魏国已然恭顺,连这位年青的魏王也不能待在自己的封国,在皇城金陵如同软禁。
然而,魏地之人自古与蒙歌交战,民风骁勇,老魏王之后,北魏又变成了三大边将的天下,以李炎宗为首,其实力之强,远不是现今朝廷能轻易抚平。
皇帝以为,三大边将固然强悍,但没有魏王,李炎宗再厉害,也妄想抗衡朝廷,所以,如果没有意外,魏王这辈子都无法返回北地。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如困兽一般的年青魏王,却没有丝毫急躁,他所展现的风度、气质与智慧,远远超出其他皇室子弟,甚至有人大逆不道称,魏王之贤能,远超当今陛下。
趁着帝党与相党明争暗斗之际,魏王的动作也渐渐多了起来。
昭月在二小姐身边,自然也听闻了不少有关魏王的事情,这一年多以来,魏王与相府的来往过于密切,昭月甚至还听说,事情似乎与四小姐有关。
韩若君想了想,便返身向魏王走了过去。
见礼后,魏王微笑道:“二小姐这是要外出游玩吗?”
他声音洪亮,看人的眼神也极为平和。
“正是,魏王,今日是小朝会,要找我父亲,您该午后再来的。”韩若君道。
“丞相公务繁忙,我这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些过来想好说辞,免得耽误丞相时间。”
魏王说得简单,实则却是要向韩丞相表明自己的谦恭。
堂堂一国封王,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韩若君挥手道:“明月,你今日就不用陪我去了,替我迎魏王入府吧,可千万不能懈怠了。”
“是。”明月应道。
昭月明白,二小姐其实是想让姐姐去监视魏王,虽然官员和魏王等人都只能在前厅,入不得相府内院,但传言在耳,二小姐心思敏捷,自然不愿被人蒙在鼓里,特别是这还与四小姐有关。
帝都繁华,金陵周围的好去处一样不少。
二十里外,便是“杨门观园”,这地方足有小半个御林苑大小,里头修饰得好似仙境,金陵豪族之人,常来此游玩。
而每当韩若君来时,前一日知会,第二日,地主杨宝便会谢辞其他客人,至朱雀门外相迎。
韩若君想要谁进观园,说一声,杨宝派人去请,任谁也要立刻拍马赶来。
不过最近这半年,昭月发现二小姐来杨门观园时,从不叫任何人来陪耍,不仅如此,连自己和姐姐也被安排在香阁里,观园里的各色人等更是不可随行。
不知二小姐在园内做些什么。
“二小姐,还是让昭月陪着您吧。”昭月说,“这么大个园子,您一个人有何乐趣?”
韩若君一笑,然后低声在昭月耳边说道:“昭月啊,你就安心等着吧,这乐趣嘛自然是有,而且......”
二小姐欲言又止。
昭月还想再问,却见二小姐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笑着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昭月自然不敢问了,便待在香阁,静候着二小姐。
也不知是多久,昭月正看着墙上那副依静先生的名画《空山铭记》发呆,忽然,头脑里“嗡”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从耳膜至后脑,仿佛要炸裂一般,周围原本极为安静,昭月却猛地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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