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安看着亚尔兰诺再一次放下了手中已经拉成满月的弓箭,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总是不开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之前,他等待着在亚尔兰诺手里紧绷着的弦与箭在一瞬间松弛开来,可能会伴着空气震颤的声音,箭飞出去,精准地射中那只在草丛里探头探脑的小兔子——这是弗里安本人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可是他最终还是将弓箭放下了,这已经是他们一起出来玩的第三次。
“抱歉,”亚尔兰诺看到弗里安的眼神,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只是仍旧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并不缺食物。”
“重点不是在于食物,在是在于过程,把猎物逼到绝境,或者趁它们不注意取它们的性命——简而言之,就是围猎的那种快乐。”艾尔贝抢话道,他将手中的弓箭放了出去,远处那只一心一意刨着草根的小兔子跳了起来,甚至都没有环顾四周来确定当前的环境,就嗖的一下躲进草丛深处不见了——射偏了。
“该死!”艾尔贝气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坐鞍。
亚尔兰诺看向了亚伦迪斯。
“杀戮会让人感到快乐吗。”他平静的问。
亚伦迪斯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的兄弟解释,想必在身为魔神的亚尔兰诺眼里,人类对其他生物的残害,并从中获得愉悦的行为很难共情吧:“重点应该不是在杀死对方上,就像艾尔贝说的,可能更多的是看到自己技能进步、从射不中到射中,从射中身子到射中脑袋——那种一点一点强大起来的感受。”他看了一眼艾尔贝,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正抱着肩,气鼓鼓的鼓着自己的腮帮子。
“也就是用弱一些的人或事磨炼自己的能力,等强大了之后再去挑战强者——或者用这份力量反过来保护那些弱的东西?”亚尔兰诺还在思考。
亚伦迪斯的心脏跳动了一下,带兄弟出来是对的。他几乎欣喜若狂:这是亚尔兰诺第一次想到自己的能力可以用来保护他人,从前亚伦迪斯和蕾捷斯卡一直在引导他这么想——他可以不是恶魔,他可以是救世的英雄,但他们没有太多强迫他,因为他们不想让亚尔兰诺觉得他们是因为他有力量,才爱他的。此时亚尔兰诺自己的想法,让亚伦迪斯看到了自己谋划的未来中的一丝曙光。不过就眼下这个场景要回答亚尔兰诺的话的话,亚伦迪斯耸了耸肩,右手挠着他那匹小马的耳根,小马喷着鼻息。
“打猎的人可能不会想这么多,更多的也许就是取悦自己——或者取悦自己想取悦的人而已吧。我不认为狩猎的技能大部分都能用在战场上。”亚伦迪斯实话实说,“尤其是这种围猎,常常是一堆人凑在一起,靠恐吓来瓦解猎物的意志,要是那种山林猎人的话可能会有点用处。”
“不过,”亚伦迪斯说,“这可能就是人的优点之一,一箭易折,十箭难屈。如果自己不够强,就和其他人待在一起,直到变成汹涌的浪涛为止。蒙蒂斯皇帝不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吗?”
亚尔兰诺沉默了,看着沉默的亚尔兰诺,弗里安再次叹了一口气。
亚尔兰诺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至少在弗里安眼里是这么认为的——他总是沉默,沉默的太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人。对技艺的磨炼也不上心:他从来没有像亚伦迪斯或者艾尔贝一样挥剑,一点一点的琢磨自己的剑技,似乎觉得这并不是值得为此付出时间和经历的事情。还有,他一直都不笑。
弗里安自己是很不喜欢亚尔兰诺的,他天生不喜欢这种很淡莫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这种不会因为他讲的笑话而发笑,也不会因为动人的一幕而掉泪的人总让他觉得尴尬,时不时地还会损伤他自己的自尊心。在弗里安的心中,最喜欢的是小艾尔贝,他是一个单纯且心直口快的孩子,会由衷的称赞弗里安。其次是亚伦迪斯,他礼貌、有教养又聪明。至于亚尔兰诺,弗里安尽量不单独的去想起他。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亚尔兰诺有时看着他的眼神会让他觉得毛骨悚然,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丑时不自觉的流露出的同情和轻蔑,虽然亚尔兰诺一向很尊敬他,称他为“叔父”。但弗里安总觉得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当他独处、沉默的时候,那个人的影子就会越来越深的显露出来。
弗里安单独和亚尔兰诺待在一起时总是浑身不自在,但他仍旧坚持有活动的时候把兄弟俩都带上——倒不是说弗里安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而是因为在邀请亚尔兰诺的过程中,可以让他感受到自己是高洁的:亚尔兰诺对他那样的态度,他自己又是那样一个怪孩子,和自己宫殿的侍卫都没法相处;可他弗里安却从不计较,一次又一次的看在他们是不受宠爱的可怜孩子的份上帮助他和他的兄弟。他也很喜欢蕾捷斯卡王后,每次她带着疲惫的谢意感激他照顾了她的儿子们——那感觉就像他是救世主,世上没有比予人恩惠更美妙的感觉了。因此这次弗里安照旧叫上了亚尔兰诺和亚伦迪斯。亚尔兰诺一开始并不情愿(多么不识好歹!),好在亚伦迪斯比较识相,“走吧,一起去吧。”他对亚尔兰诺说,“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我们的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们。”弗里安发誓亚伦迪斯说这句话的时候和蕾捷斯卡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弗里安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也无心去猜测。
弗里安没有告诉三位皇子的事情是,这次出游并不是他本人的主意,是罗莎·林德:他皇兄那位美丽温柔的夫人建议他去的。罗莎在某天拜访他——这令他感到受宠若惊,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的,在这之前这位高傲的美人从来似乎都不正眼看他——请求他带自己的儿子出去玩玩,最好一下子玩很久,也务必请把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也带上。
“其实,”罗莎不好意思的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是想让艾尔贝陪着亚伦和亚诺玩一玩,艾尔贝不是主角,他是陪玩的,您懂我的意思吗。”
弗里安摇了摇头。
“哎呀,您可真是!”罗莎嗔怪道,“您这个当叔叔的我得好好地说一说,连侄子的生日都记不住。”她笑了起来,“过几个月不是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的生日吗,他们要成年啦!”
弗里安恍然大悟。
“所以……”罗莎的神情就像一个给自己孩子准备礼物的母亲,“我想要给他们一个特别的加冕礼,您看,陛下不是生病了吗,所以……我也想代表陛下,好好的关心关心两个可怜的孩子……但那需要准备一段时间,为了让他们感到惊喜,我希望您能把他们带的远一点,别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他们和您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的。”
弗里安完全明白了,他笑了起来,“您真是体贴。”
“还有,”最后罗莎·林德双手合十,做了一个乞求的手势,那样子美得就像正在祈祷的女神的雕塑,“请您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的主意,因为……蕾捷斯卡姐姐的缘故,他们对我好像不太友好。不然我就自己带他们去玩了……但他们显然更信任您,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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