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利尔隔着窗户看到了自己匆匆赶回来的心腹——他还比较聪明,知道自己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趁着夜色——但直到心腹敲响门铃之前,他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欣赏夜晚的景象。
在戚尔迪安统治的这些年里,苏德利尔通过这片夜色直观的感受到了布兰肯的变化,往好变化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生活。往坏变化的则是整个国家。在他小的时候,还只能站在窗台上往外看的时候,都城的夜是明馨而热闹的,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烛光,万家灯火汇集成天上星河一般的织带。每逢节日,人间的烛光甚至会盖过星辰。但那时他清晰的记得,家里并没有现在这么暖和,父亲给他穿上的衣服毛边总会炸起来,痒痒地蹭到他的脸,还有那时的窗台,粗糙陈旧,泛着一股下雨天潮哄哄的怪味,尖利的木屑支棱起来,有时候会划破他的手。
他的父亲去世很多年了,父亲在最后都坚定地信念早就已经被苏德利尔嗤之以鼻——他总是认为只要正直仁厚,贝索拖家族总会跻身贵族行列,可苏德利尔却早早地明白这些老旧的观念早就被时代抛弃了:论正直,谁也比不上福兰蒂斯家的外戚伽雷尔。论仁厚,邓蒂斯家的老爷可以说是最仁厚的一位了。可他们都得到了什么呢?每次他这样辩驳的时候,父亲总会训斥他。
“我们的理念不应该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父亲得到的回报除却自己儿子一件又一件发旧发霉的衣衫、以及自己孤苦而终后的好名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这好名声还多半来自苏德利尔跟权贵们互相自我介绍后他们的惊叹——原来您是贝索拖男爵的儿子!您的父亲可真是个正直的人——但要是没有苏德利尔,父亲怎么会有这样被权贵们提及的机会呢?关于父亲敬爱的那些偶像的命运轨迹,苏德利尔也看在眼里。最终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无论自己干出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不要变成自己父亲那个可悲的样子来。
这片夜色,就是他多年努力的成果。
现在他毫不费劲就可以看清星列排成的图案——除了城里的大户人家,很多百姓们都把蜡烛和柴省了起来,准备对抗深冬最严酷那几日的寒冷。苏德利尔知道这一切和他自己的作为、以及他辅佐的皇帝息息相关,但当他端详着自己花大价钱从安黛霍兰的木工那里订做的、有精美雕花的木制窗棱时——那上面高雅的紫色漆面也价值不菲,在整个塞尔维娜大陆,只有南潮东边的深海里可以找到能研磨出紫色粉末的海螺。南潮自己的皇室都不舍得用这样的颜色,美其名曰不能奢侈浪费,但苏德利尔明白,一切借口都只是借口,他此时拥有一整面这种颜色的窗户,折合成塞尔维娜的货币可以让百姓们吃多少顿饱饭,但从来没有人来指责他什么浪费、奢侈——心里总不免想到,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对所有人好,又得到了什么呢?还不及他现在得到的千分之一。而他父亲一直敬爱的榜样们,福兰蒂斯家和欧得利斯家在这个时代吃了苦头、才像丧家犬一样来投奔陛下的样子令他觉得滑稽又可笑,无论那些位高权重的公爵怎么恳求示好,都撼动不了贝索拖家才是这个时代的王这一事实。
他的心腹小心地打了三下门铃,提醒他自己的到来。苏德利尔的家仆小跑着去给心腹开门,尽管他小心翼翼,在不打扰苏德利尔的情况下跑到了最大速度,可却还是被心腹教训了。仆人委屈地捂着自己被打红的左脸,匆匆向苏德利尔和心腹各鞠了一个躬,便赶忙跑开了。连嘟囔也不敢嘟囔一句。
“我从北境回来了。”心腹行了个骑士礼,说。因为苏德利尔没有让他站起来,所以他便一直跪在原地。
苏德利尔拎起放在窗台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光泽满溢的、美妙的红酒,并没有接话。
“弗洛里达被调回来以后,北境的战况变得更糟糕,可似乎还有一支队伍在死撑,魔兽们并没有越过北城德沃斯栗。”
“他们还能撑多久?”
“可能不到一个月了。”心腹说。
“这样最好,”苏德利尔笑起来,“差不多可以撑到新帝登基,在那之后的事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很好地发挥余热。”
心腹没有接话。有时候——尽管苏德利尔对他许诺过林德王后政策的好处,所谓用大部分的人来养活一小部分的人的理念——但他总觉得这个还没实行的新政很可怕,他是比较迷信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如果他自己做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伤天害理的事,蒙蒂斯皇帝的雷霆迟早会将他击的粉碎。因此他一直在暗暗祈祷,对着也许并不存在的帝王的残魂反复辩解。
我是为了生活。他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
“内斯特那老家伙的状况如何?”苏德利尔问。
心腹摇摇头,尽管他一直跪着,他的主子是不可能看见他的举动的:“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他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