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7月
日记1984年7月22日晴
从札达回来的第二天,寂静的多玛与总部的氛围有着巨大的落差,还真有些不习惯。依旧是我与崇医生两人的世界,崇高原不适一直也没见减轻,两人也没更多的话讲。我拨拨吉他,多玛四季都刮风,急救站那面野战医院红十字旗帜在风中猎猎飘荡。(完)
特遗憾没把急救站那面白底红字的旗帜永久收藏。那面旗帜的一角印载有我20岁的热血青春,旗在急救站东窗口飘荡了一整个施工年的时间,大多数伤病员都是望着旗帜上的红十字奔到我们急救站的。敬礼了,曾飘扬在多玛兵站营地的红十字旗帜!
日记1984年7月23日晴
今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一大早札达总部下来一部北京八座吉普,送来一名高原症重病员,由我们多玛站第次送到三十里营房。我带着便携式供氧箱和必要的药品,一车三人向叶城方向驶去。病员在后箱躺在担架上,这是下送最好的条件了。车沿219国道一路向北,我不时查看着病员的情况,只要过了界山就没大事了。自4月初进藏这是第二次翻界山,界山上的草都绿了,低处的积雪也融化了,一路上不时见到些个小湖泊,像一颗颗绿宝石嵌在高原上。中午偏西一点我们上到了界山平台中心地带,天下起了雪,渐大,吉普车开始打滑,尾甩得厉害。停车检查发现是后钢板固定螺帽跑掉了一个,下车往回找了一段路,未果,只有上车待着。这个时辰一般还会有车上、下界山,还有被救援的机会。整个界山平台海拔都在5000米左右,给病员吸上了氧。
藏羚羊在雪原上欢跳,渐渐地来到车旁,好奇地望着我们。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吧,一部军卡经过,被救援后我们继续赶路。一路没停,25日到达昆仑江南—三十里营房。病员交接给医疗站,完成任务。(完)
开八座吉普下山送病员的是老苗。苗中天,志愿兵,我们混得挺熟。北京212吉普当时是山上最牛的小车,正团职配置,这八座是专用型,后面能放下一副担架,是重症才下送,所以我们一路急驶,依据行驶的时间和地势我们遇大雪的地方在界山达坂平台的中心地带。80年代时,界山上的雪一年四季说下就下。那天雪厚的快及膝盖了,“北京大屁股”(我们当时对八座吉普的称呼)的尾越甩越厉害,老苗觉得不对劲,下车一看连说了一串的“去球、去球”,一侧后轮已移位,跑掉了一个“”型减震钢板固定螺栓,这么大的雪若不获救援真会要了小命的。原地怠速打暖风那车里的油才能挺多长时间呀,最要命的是车后面还躺着一个呢。当时我们是真怕了。我记得特清楚,老苗惦着“家什”拱到车底,两只大头鞋成八字型头朝向界山的天空。
我俩又顺着路往回找了好一阵,自然是无果而终。我们抛锚的地方离界山碑不远,海拔有5000米许,病员是位小战士,有个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色苍白苍白的,身体弱弱的,要不然也不会紧急后送的。滞留在这么高的海拔地段也只有让病员先吸上氧。小战士从我俩的行为里也知道了处境,看得出心中也是恐慌的。我们不知何时能获救,车也不敢持续发动着,车里的暖风也就相应地时有时无的。北京吉普本身密封性就不好,车内温度渐渐冷下来,低温对病员有重大的威胁。
这时雪慢慢地停了,界山上一片银白,一些个藏羚羊来看望我们。84年这些个羊儿能直接抵近我们的车,嗅车的前保险杠,见我下车也就往后退个一二十米,人、羊在界山上互望着,要不是情况紧急一定会与这群可爱的羊儿玩一会儿。我们从中午等到太阳偏西,大约有三四个钟头吧,救死扶伤终会有好运,从叶城方向上来一辆军卡,还是一辆6轮专用工程车。工程车自带机床等多种工具,就是一个流动的小制造修理车间呀。六轮卡前保险杠上装有钢丝绞盘,超高的底盘,这钢铁侠破着冰雪在我们大屁股吉普前戛然而止,那一刻我确信我们没事了。担架上躺着的病员努力地要探起身看一看这救命的菩萨车长什么样,我打开吉普后门满足了小战士的这个愿望。
排除了故障,北京吉普顺着工程车上山的车辙向甜水海方向行进,我和老兵每人点了一支烟,很很地吸着。苗老兵平日开车喜好戴太阳镜,84年前后最牛的那种,叫石头镜的。以往苗驾车一戴就是一天,到天全黑才摘下来。自从我们界山获救至三十里营房就再也没见苗老兵戴那副石头镜了。惊住了!
界山上只要一降雪,南北两端的车就不再进入该区域了。我们获救后又走了四五十公里的莽原雪道才完全脱困。这期间北、南两个方向都没见车辆驶来,此次抛锚界山若不遇见工程车相救,后果真的就不敢想。那只供氧箱最多能持续供氧6、7个钟头,没了氧病员肯定是挺不过去的;雪夜界山气温能下降至零下二三十度,可以冻凝一切外来的事物。车里的油顶不了多长时间,没有暖风我们也扛不了一整夜。细思极恐。
天黑我们到了甜水海,这儿海拔4800米,是新藏公路海拔最高的兵站。边建时沿途兵站是按时开饭,赶不上点就没得吃的了,我们哪里敢在这多停留。我俩、病员也都是一整天没吃饭,我和老苗找了口热水送下去包方便面了事,好在随车还带有罐头。我看病员吃不了这些,干脆给病员扎上了液体,我们连夜往下放。我把液体瓶挂在吉普顶篷的横杆上,车一动就不行了,剧烈的颠簸、摆动分秒都会让液体瓶碰在篷布杆上翠了,我半蹲半站一手握杆一手扶瓶的,就持续瞄着这个姿势,直到输完这一瓶500毫升标准葡萄糖液。是年轻啊,现在真不敢想,感动自己了。
甜水海到三十里还有210公里,要不是界山抛锚吉普这会都快跑到了。前面还有奇台、康西瓦两个达坂,天黑我们就得跑一整夜。半夜我们到了大红柳滩,老苗持续开了十几个钟头,我们少歇了会儿,又头顶着满天星辰向康西瓦达坂疾驰。第二天,24日佛晓,我们把车停在了三十里十八医院医疗站院内,向医疗站交接了病员。
分别时小战士从担架上欠起身向我微笑致谢,我的高原小战友,我也要谢你的,如果你在界山真砸在我手里,我会内疚自责,一辈子心里都过不了这道坎。
多玛至三十里近500公里,当时北京吉普跑了一昼夜24个小时,不算坏车近5个钟头,平均时速也不到30公里。这已是84年山上救命的速度了。我们休息了一天,25日就往多玛返。
日记1984年7月28日晴
昨天救治了一例地方驾驶员高原症,喀什国营运输公司的,按病情还得继续治疗几天。我们是多玛唯一的医疗点,兵站之外也无住处,接下来的治疗、食宿都很不方便。司机有小五十了,滞留高原更不利于恢复。地方车辆拉物资也是来搞边建的,司机的情况勉强能走,地方驾驶员也特理解我们急救站所能做的,一直在我们站呆下去也不是事。地方司机自己不敢独自走,恳请我们送过一程,所谓送至少也要到三十里吧。四月份进藏在界山上救我们的正是喀什二运司的车,于情于理都应送人一程。
这是一辆新东风,是当时山上最牛的新款卡车。下山是空车,有医务人员想送,老师傅自是轻车熟路,下午我们就到了三十里,这太让我开眼了。要是军卡CA10就得走3天,这是84年在山上我第一次乘坐新东风。三十里有喀什运输公司的食宿点,晚上我住十八医院医疗站。(完)
一路顺利,驾驶员也没什么大的不适,主要是个心理作用。其实当时在山上人们最看重的就是氧气,就是我们手提的便携式供氧箱。三十里海拔三千多,山上下来的人已把这里看做是正常的海拔了。真不喘了,这感觉太轻松了。
日记1984年7月29日晴
今天乘喀运司的东风车继续往叶城走,中午到了库地。至上山以来就没有见到过树,日土、狮泉河都不长树,听说札达县城有树。但我在札达的半个月一直也没去过县城,看到库地村路旁直直的一排“穿天杨”,圆圆的树叶随风轻轻摆动着······刹那间眼眶就湿了,不是司机在我会落泪的。不为什么,当时就是想落泪,特想独自一人站在树下伤感一会。坐着人家的车,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是张不开口,一直也没想明白当时为何会这般感伤,是片片绿叶感染的?
下午就到了叶城,司机把我放在了叶城的十字街口,相互道了谢分手了。山下依旧是热闹的人群,叶城已是盛夏,我仍穿着绒衣绒裤。街边,我一口气吃下了大半个西瓜,坐在街边的树下,卷上一支莫合烟慢慢地吸来。望着满目的翠绿,心中好幸福。进到十八医院,我一身布冬装,灰头土脸地蹲在花坛边吸着烟,几位女战友从身旁走过居然没认出我,看来高原把我的容貌刻画得足够的惨烈了,还是自己找上门去吧。晚上自然是烤肉、啤酒、白酒,张军利、肖新强、赵建林、郭强,我们一起。
(完)
这趟下山我直觉就是想看到树。
有戍边三年(当时义务兵服役期为三年)的战士三年间在昆仑见了两回树,入伍上山在库地看到一次,退伍下山也是在库地看到一次。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到了库地抱树恸哭,更有女兵们抱团围树泪崩的,类似见“树”泪下的版本在高原常有,在喀喇昆仑,库地是见“树”的哭点,因为下山的路上只有到了库地才有真正意义上的“树”。
1984年我见树眼眶湿乃情理之中,当时年轻要面子,欲泪而抑制。2017年我在库地再见一排排的穿天杨树时已无当年之情愫了。后悔84年没停车十分钟甩完泪再走。
至今仍怀念叶城维吾尔人的红柳枝、胡杨根烤羊肉。那一口的芳香带着西域远古的沉淀,配以新疆人酷爱饮用的砖茶,完全可以录入名族佳肴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记住了,84年十八医院的战友们在叶城的“巴札”上请我的这顿酒。
日记1984年7月31日晴
我住在张军利的宿舍,睡在张的上铺。早上他们上班我就到叶城街上吃碗揪面片之类的,然后四处转转。十八医院有许多战友、同学,这些天也是到处吃喝。没事了也打打球,这小日子过得。(完)
因山上不发工资,84年我下到叶城上衣四个口袋(六.五式军服干部上衣四个口袋,战士两个)里总共不会有二十元钱。那些年在叶城,吃揪面片的碎银子全部由十八医院的众兄弟友情赞助。当然以“吃”张军利为主,离得近,我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这次送病员原本是到三十里我就折回的,到底没抵挡住下山的诱惑。再者我从札达回多玛不久身体就又不适了,还是血色素的原因。在高原,急性红细胞增多症是很危及生命的症状,当年几多幸运、年轻而已。到叶城缓缓自救一番,那年我就是这样下到了叶城。
这事放在当时是有些瑕疵,即便是送病人到叶城也是要报医疗队的,但报到院方又恐有异议而不被马上批准。当时崇昌俊医生是多玛组的组长,崇医生连续两年上山,知道我的病情有多么的要命,把这事揽了,致谢了,崇老兵,这当然算救我一命。
(二)8月
日记1984年8月1日晴
今天是“八一”,部队晚上照例会餐,想都没想穿上军装跟着张军利一行奔十八医院餐厅吃大宴去了。边建时凭着一身军装走哪吃哪,从没把自己当外人。(完)
日记1984年8月3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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