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祯两眼一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不知不觉盖在了陈辉的手上,登时轻叫了一声,将手抽回,满脸通红,眼中羞愧地看着陈辉,却看到陈辉一脸的笑意,怔了半下,又突然变得像视死如归的义士,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陈辉的双眼,嘴里愈加肯定地叫道:
“辉哥!”
陈辉笑着摇摇头,道:“好了,不说我这些烦心事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想到来航空公司工作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学财务管理的,又怎么会应聘到市场部呢?”
卢晓祯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大学生,哪还管所学的东西?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何况是在这样的大公司里。”
“就说你吧,辉哥。”卢晓祯笑了笑,似乎轻松多了,“你现在的工作跟你当时所学的专业对口吗?即使对口,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你最初的梦想吗?”
最初的梦想?
陈辉一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语从人的嘴巴里说出了,这似乎是一个独属于未成年的词语——梦想,毋论说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不就是白日做梦吗?小孩做做梦就罢了,可大人?
陈辉的笑带着点讥讽:“梦想?这个词可太空了。”
“并不空!”卢晓祯坚定地摇摇头,“梦想不就像彩票吗?你只有投注了,才有可能得奖。可如果连注都不投,那不就相当于,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奔跑,朝哪个方向,都是背道而驰吗?”
“你比喻用的不错,可你也知道,”陈辉幽默地说道,“彩票这东西,得大奖的一定是戴了面具的人,却不一定是投了注的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
“可这是现实。”
“这不是现实,至少我相信这不是现实!”卢晓祯义正言辞地说道,“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想在经济方面有所建树,学术上的建树,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着。你别看我本科毕业就出来找工作,可我一直都没放弃这方面的研究。”
“你想在学术领域有所建树?”陈辉诧异地道,“一个女生,搞研究?”
“怎么了?女生怎么了?我想做研究,仅仅是因为我想,它跟我的性别有什么关系?”卢晓祯似乎很生气。
“那你怎么不读研究生?”
卢晓祯神色登时黯淡下来,轻轻道:“我是从偏远的地方考来南京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要上大学,急着用钱…”
“你是从偏远地方考到云大的?”陈辉脱口问道。
卢晓祯点了点头:“怎么?”
“没!……没怎么。”陈辉看着卢晓祯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你…你跟我讲讲你在搞的研究吧。”
“你想听我的研究啊!”卢晓祯一下子就变得很兴奋,“我在大学学习的时候,发现现在的财务理论,其实是基于工业时代而产生的理论,那是以生产为导向的!可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是以消费者为导向的,而在这个领域,现代的财务理论还是一片空白……”
陈辉看着滔滔不绝的卢晓祯,不禁出了神。
三十岁的他,要很辛苦才能回忆起二十岁的自己,可却也模糊得像是一个脸谱,总觉得大同小异,没甚出奇。
人就是这样,即便有回忆,可过去了的人和物,总也无法被完全还原,或多或少地受着回忆当时情感和认知的支配,这是一种人的内在合理化,是一种自我保护,却也会让人忘了初心,渐渐迷失在当下。
但天可怜见,他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二十岁的卢晓祯,就像拂去铜镜上的尘埃,他听着卢晓祯激动兴奋的声音,脑海中那倒映着的尚不知许多事的男孩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卢晓祯看着呆呆望着自己的陈辉,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眨了眨眼睛,道:“辉哥,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呀?”
“听不懂。”陈辉下意识答道,待回过神来,又对着卢晓祯十分认真地说道,“但我真地很想听你讲自己的梦想——那真的很吸引人,或许你是对的…继续说吧,我真地很想再听一听你的梦想!”
“谢谢。”卢晓祯感动地笑了笑,觉得这是对她的一种鼓励与肯定,更为终于改变了陈辉的看法而感到由衷的欢喜。
这一顿饭吃完已经八点多了,在酒店门外,陈辉与卢晓祯道别,为她招来了一辆计程车,目送着她消失在下一个转弯处。
陈辉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入神地看着计程车消失的街角,脸上困惑,就好像在想着什么旷世难题;一辆辆轿车从他身前呼啸而过,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十月的南京,已经是凉了下来,冷风一吹,他不禁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方向,摇摇头,紧了紧皱缩不平的衣领,又往公司走去,.uukshu.m步伐迈得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都跑了起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
他记得他曾构思过无数奇诡情节,却从未付诸过笔触,他记得他曾幻想过无数有趣人物,却从未一一勾勒,他记得……
他终于记起来了,所以他不愿再等。
就像在头上用树枝吊了一块肥肉的饿狗,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打开电脑,想写一些东西。
可当他将一个空白的Wrd文档打开,双手都放在了键盘上时,却忽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或许是时间的伟大力量,他仅仅记起了他曾有过许多的奇思妙想,却记不得那些奇思妙想具体是什么,现在他的脑子,就像著名的死海,除了永远涌不起波浪的海平面,连飘浮着的死鱼烂虾都难以见到。
他现在不要说一个故事了,便连一个主角的名字都想象不出。
于是,他只能努力回想起这丢掉奇思妙想的几年里,到底经历过哪些有趣的事情。
他想到了路凤凰,皱了皱眉;又想到了自己,摇了摇头;甚至想到了张恒和许天,也只换来了一声叹息;最后,他想到了卢晓祯。
他蓦然觉得文思泉涌,露出笑来,在这本决定记录他跟卢晓祯的书的一开头,便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
枯井里涌出了水,
沙漠里长出了花。
她是破茧的力量,
是孤夜的光亮。
有种美是最美,
她的美是回忆。
只两眼,
我便坠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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