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市的古城墙外,一片不见人烟的荒郊野岭上,骤然间赤雾弥漫。
天边的火焰无法祛除它们,只有两轮弦月才能将微末月芒,送入氤氲朦胧的内部。
借着微弱的、红白相间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影影错错的残垣断壁,不知何时降临在这片枯土之上,于一片赤红之间,诡异非常。
这些残垣断壁似是一个废弃的村庄,坐落着数十间破落的草屋、木楼,屋楼之间,野树枝干寥廓,根藤参差披拂,经年的老鸦停驻在枯叶丛中,瞪大了红色的眼瞳,不怀好意地睨视着过路的每一个旅人。
一众草屋木楼的中央,一座方石砌成的灰黑祭坛死寂地矗立着,腐朽而历尽沧桑的坛壁上,几处涂抹着不知名的黑色血迹。
祭坛下,跪着几架腐烂的枯骨。
枯骨的脚下,零零落落倒一片石碟,碟里的祭祀品早已在万千岁月中,被时光腐蚀殆尽。
祭坛正前方,一条田园小径蔓延向村口,一块巨大的青色翡翠,阻挡了它通往外界的尽头。赤色的迷雾笼罩四遭,掩盖了这个村落昔日发生的惨剧。
翡翠乡——村口坍塌的匾牌上,雕刻着村子的名字。
虽然现今已无人知晓这个村落的身份,但村里的老鸦们明白,翡翠乡,曾是月光神之子的居所!它本是一座巨城,但焚烈的战火是它不得不迁往他处,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偌大的月光神邑城,便只剩下一个寥寥小村庄。
在它还是巨城的时候,东方月光神“东君”的幼子,寒夜卫神“离夜”统治着这里。后来,黄昏神战爆发,东君携众子裔投身前线,遂不再回归。到处战火焦灼,月光神邑城里的子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迁移,企图躲避侵略,创造世外桃源。
但是,死疫的弥漫无可抵挡。
最后的月光神居所——翡翠乡,最终也被入侵者的魔雾笼罩,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离夜的老臣——玉叟,带领众后裔与妖魔对抗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将自己封闭在月赐翡翠里,继而眼睁睁看着翡翠乡的毁灭……
他无力阻止,便利用在翡翠里沉眠的机会,欲图在千万年月后,重振月神之乡的伟名。
谁知,一切,在神明与
妖魔的同归于尽中,化为了乌有,翡翠园的遗迹沉入无尽虚空,等待重见天日。
两个纪元后,时空被撬动,虚空泛起波澜。
在死疫的波动下,翡翠乡之遗迹,重新降临大地,不过,这时的玉叟却无力清醒,因为在这新的时代,大部分从虚空脱身的遗迹,被入侵者牢牢掌控在手里。
死疫重新蔓延这座破落的村庄。
死去的乡民,被死疫侵蚀成丑陋的血种,或是其他妖魔,目无理智地游荡着。村口村尾,奇美的绿色翡翠,遭到赤雾的侵蚀,变得妖冶,危险,生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右村的酒师,在死疫的折磨里疯狂吞吃自己腐烂的血肉,最后成了一般枯骨、一般肉身的怪物;村后的池边,苍老的渔夫不复往常的睿智,双眼迷离,取下自己的右眼作为诱饵,坐在塘边久久垂钓;原本瘦骨嶙峋的守乡人,在赤雾的改造下,与三具无脸的尸躯缝合,拿着巨大的镰刀,一如既往地守护着被翡翠堵塞的出口。
白手黑足的妖魔,如同不足十岁的少儿,拿着与身体不成正比的巨大砍肉刀,四处挥舞;拥有牛皮鼓一样臃肿的身躯、身长四手四足的妖魔,在围满翡翠的祭坛处放声咆哮;几颗狰狞的枯树,长出了数只乌黑的眼珠,开合着充满獠牙的大嘴,巡视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猎物。
往昔美妙的桃源,现在是鬼的居所,是魔的乐园,死者无法安息,生者不再宁静。
这些都是入侵者的罪业,变得墨绿的邪恶翡翠里,燃烧着的是焚烈的魔焰!
然而,这一切在入侵者眼里,却犹自不足。
“苦,苦啊……不,不,不够苦,不够苦!!”
在云端狂嗥着,它们愈加疯狂地改造这所神居,欲图将它变成现世地狱,吞噬更多鲜活的血肉。
很不碰巧,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孤孩,不幸踏入妖魔们的狩猎范围。
于是入侵者们咆哮起来,用死疫俘虏了这位不幸儿,把他投入翡翠乡的改造计划中。
筋肉裸露的触手将他捆绑起来,吸血的树藤微微掀起他披盖半边脸庞的刘海,露出一双充满死气的眼睛。
他的头发只剩半边——另一边似乎遭到火焰烧灼,化为焦炭,他没了两根小拇指,没了一脸血色。
他被抓住,却没有恐惧,仿佛丢了魂魄一样,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着。
“妈……没了,死了,盖进灰白的棺里。”
“爸……也没了,死了,盖进黑色的棺里。”
“呵呵……哈,妹妹也没了……”
“哈哈哈哈……白布一盖,就全没了!全没了!!哈哈哈哈……”
呓语声中,传出癫狂的大笑。
被绑在树藤上的少年,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剧烈的摇晃,甚至带动了身下根深蒂固的吸血怪藤。
藤条长出尖刺,轻轻扎进他的脑后勺。
带出一泼鲜血的同时,也得到了少年的记忆。
“嘻嘻,”狩猎到绝佳猎物的捕食者,发出了诡异的窃笑,“果然,果然……命运,命运抛弃的不幸者……鲜血的味道,是如此美妙!不愧……不愧是,被命运抛弃的人类,嘻嘻!”
吸食了他的记忆后,入侵者们知晓了他的身世。
“真可谓悲惨啊……嘻嘻……”
他的名字不足挂齿,是个生长在海边的农村人,在他出生那一夜,恰逢流星雨划空,于是某些不开化的村民认为他是灾星降世,十分排斥他。
后来,他在理智双亲的抚养下,茁壮成长。
直到三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为与人争执,被推下悬崖,尸身都寻找不到。
彼时,村民们尚未认为这是他的缘故。
到了第二年,受难者变成了他的母亲——风华正茂的她,因为天黑,路径过于泥泞,不幸滑进路边的深河,最终淹死在河里。
这时,不开化的村民们,开始认为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但他们没有证据,又不了了之。
悲痛的少年,只好与奶奶和一位未足岁的小妹相依为命。
不曾想,他七岁、他妹妹一岁半时,噩运又再次降临——牙牙学语的妹妹,不慎跌入井里,捞起来时,已经停止了呼吸。没人知道,这个一岁半的小女孩在没有任何借力物品的情况,怎样攀上井壁以至于跌入井中。
但村民们把一切归罪在他身上,并开始排斥他、畏惧他。在村里,他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没有奶奶的保护,早已被人打死。
妹妹死后,他与奶奶相依为命。
在村民们的厌恶与打骂中,他度过了往后艰难的十一年。
然而两天前,命运再次与他开了个玩笑,刚过七十大寿的奶奶,突然迸发脑血栓,无声无息地,在房间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村民们再也抑制不住对于“灾星”的恐惧,他们扯着少年的头发,辱骂着各种难听的秽语,对他拳打脚踢,并将其高高绑在村口的榕树上。
最新警察到来时,他们已经烧掉他一半的头发,并剁下了他的两根小拇指,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警察逮捕了闹事与伤人的村民,少年得到一大笔补偿金,红红的纸币放在他面前,令旁人垂涎。他缺一把揪起所有纸币,将它们投诸火盆,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风吹过,钱币的灰烬随风漂上天空,不住地晃悠,似在祭祀少年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少年疯疯癫癫的笑着,摇摇摆摆离开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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