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爹,你说这时间过的咋这快呢?我还记得,那天你喝的那个熊色(sǎi),晚上硬是薅着你家那群人打麻将,这家伙可好,要不是我跟你急眼了,你那会都要把那天接的礼钱都掏出来打麻将了。”
(注:薅,动词,用力拉着;急眼:生气。)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你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会令你感到无比煎熬;会令你产生一种无力的厌烦感;也会令你产生一种周围所有事情都很慢的错觉;但当你真正熬过去再回首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所有事情,都已经不知不觉,被你搁置在了一个唤作“记忆”的储物袋里,只有需要或是想起的时候,才会在里面拿出来看看。
就像正在感慨时间飞快的我的父母,此时,距离我妈口中的“那天”俨然已是六年之久。
今日恰逢我爸杨成良在家休息,两人此时正在我家院子里,看着鬼鬼祟祟爬上夜空的月亮去与启明星会和。晚霞就那样带着最后一抹太阳的红晕安静的消失在了他们视野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院子之中,时不时会有几个我忘记了名字的昆虫,朝着灯光飞来。趴在草丛里的蛐蛐,在夜色里唱着只有它们才会懂得的忧伤或是喜乐。奶奶在屋中看着地方台转播而来的京剧,农村小院里的夜晚,就这样,一篇一章的谱写在这平淡的夜里。
“可别提那天了,你这败家娘们,咋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还有啊,我问你,我,,,真,,是差点拿那天的礼钱打麻将了?不应该吧?我喝的再多,也不能那样啊!你是不是搁这跟我俩扯犊子呢?你可别忽悠我啊。”
我爸听见我妈的话,有些迟疑的问道。在他的脑海中,自己是万万不可能拿礼钱打麻将的!
但事实依旧很骨感,也很硌得慌。只听我妈嘴一撇,不屑的说道:
“哼,不信啊?等再见到你家那群人的啊,我好好给你回忆回忆。”
“别的别的,你看你,闹笑话,老当真呢。我信,我信,哎我说,儿子咋还不回来呢?这小瘪犊子跑哪疯去了?老子好不容易今天没上班,这小子还不回家了,看我一会咋收拾他!”
我爸看见我妈一脸“你看我怎么治你”的模样,瞬间就怂了。随即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还比说,这一招儿,果然是效果显著!
我妈闻言,也是纳闷的说道:
“是呢,这死孩子,也不知道跑哪疯去了。这都快八点了,还不知道回家。一会你先别动手,等我累挺了,你好帮我替替手。”
我爸见到转移话题的效果达到了,也是一脸附和的说道:
“行,那一会你先跟这小子好好讲讲‘道理’你讲完了,我再跟他讲!”
那年我六岁,正是童年时,最为好动的年纪。都说童年就像童话,可我的童年,却是从一段悲惨的“黑暗魔法”开始的.....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回家之后,有一段男女混合双打等着我,只是自顾自的与村东头的几个同龄孩子一起,拿石头撵着满村子的狗打。由于此时的日子,已经快临近夏至。所以,天黑的时间比较慢。
那时年幼,又什么都不懂,别人做什么,为了融入他们,我也就跟着做什么。以至于很多年的时间,我似乎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多年以后,我偶然间,在一本书中看见了这样一段话:
“我不再装模作样地拥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单之中,以真正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有时我也会因为寂寞而难以忍受空虚的折磨,但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自尊,也不愿以耻辱为代价去换取那种表面的朋友。”
这段话,彻底将我多年来一直都保持的唯唯诺诺击了个粉碎。我不再活得那样虚伪,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点可怜的人际关系而终日挂着违心的笑容。我开始尝试按照自己方式活着,从城市回到农村,作个闲人,种花,饮茶,以无为作有为。
当然这些都是我成年以后的故事了,目前等待我的,只是被父母攥在手中的“道理”。
“杨洛,你打的不准,看我的。”
与我说话的孩子叫韩彬,家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桥北。他家离我姨家不算太远,因此,我们也算是一个儿时玩伴,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许多人,都开始渐渐的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里。
韩彬也好,我也好。都不过是我们彼此生命里路过的过客而已。
中学的时候,看到过纳兰的一首诗,诗的全部,如今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只是脑海里还留下那么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想,在我们生命里,许多人,许多事,再回首时,也不过是在那时,只道是寻常罢了。
韩彬说话的时候,手里便已经拾起了地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攥在了手里。
由于我们这几个“小街溜子”四处乱串,导致村里的狗都早早的回了家,能在路上跑的狗现如今已经是寥寥无几。
所以,韩彬虽说已经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要当场教我如何在街上拿石头溜(打)狗,但他东瞅瞅,西望望,,,愣是一只狗都没看见。
这下我可就有话说了,我用我生平以来最贱的语气跟韩彬说道:
“艾玛,你行,你这小石头一拿,全村狗都跑了,以后你就是我心中的全村的未成年少狗杀手了。你看中不,哈哈哈哈哈。”
“杨!!洛!!你再跟我得瑟,小心张雷我几个圈踢你!还有,你瞅我手里的这个石头没?你在跟我俩得瑟,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准头到底有多准!”
小时候,我总是能一句话就引得公愤。没招儿,谁让咱实在是有点,,,,此处引用一种古代的兵器哈,想必各位看官老爷也都想到了。啊对,就是你们认为的那个。
我看见韩彬握在手中随时待发的石头,又看了看在他身边唯他马首是瞻的张雷。心中小九九瞬间就盘算了起来,我算来算去,,算来算去,,还是没算出来怎样一个人群殴他们一群....
但是哥们小时候也不算太傻,我眼珠子一转,一桩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妙计就在心中产生,随即开口说道:
“啊哈哈,那啥,,哥几个,你看今儿这天也不早了,再不回家,我妈也就该生气了啊,我就先回家了啊。你们也早点回家吧,别玩太晚,毕竟,这也没有狗了,是不,韩彬。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拔腿就跑了。我跑出去老远之后,就听见韩彬在后面大喊:
“杨洛!你等明天的,小爷我非得卡你大树不成!有种你别出来!”
这里解释一下,“卡大树”是一种男生之间的“娱乐”项目。具体玩法嘛.....就不详谈了,哈哈。男生应该都知道。
殊不知,就在我沉浸在自己这一招“走为上计”的愉悦中时,在家中的“男女混合双打”情绪方面,也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顶峰。
“孩儿他妈,一会你不用动手了,你看我怎么大嘴巴子呼他的,反了他了,这都八点了,还不知道回家!老子今天就让这小犊子知道知道,啥叫宵禁,哎?媳妇,宵禁是这意思不?哎不管了,反正你懂我就行。”
我爸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那样子,今天这顿揍,指定是避免不了了。不过,这些都是我迈进家门之后才知道了。现在的我还在回家的路上开开心心的蹦跶呢,全然没有半分危险预警。
“哎我说,当家的,这孩子不会是出啥事了吧,这平时出去玩,也没有这个点还不知道回家的啊,你说,杨洛不能是出啥事了吧?我这心咋老突突的,不行,我得出去找找去,当家的,你先在家等儿子啊,我去找找他去。孩子小,可千万别出啥事啊!”
和我爸不同,我妈的情绪已经是由最开始的愤怒和不满转化成了满满的担忧,当然了,这种担忧带来的“灾难”往往是比愤怒更加强大的。
“没事啊,媳妇,能出啥事,你别瞎寻思啊,儿子准是今天跟别人家孩子在外面疯的忘了时间了。咱村子就这么大,谁家的孩子,家家户户多少都知道点。要是儿子真有个啥事,早有人来跟咱两口子说了。你就别惦记了。等他回来就好了。好啦好啦,你先坐下嘛。”
虽然我敬爱的爸爸此时内心也是摸不准具体的情况,但他还是先出言安慰着我妈。同时心中也是暗下狠心,等下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狠狠照我屁股踹上几脚!
父母那一代的爱情就是如此,纯粹且简洁,他们从来不会知道什么是浪漫,但他们却一直都知晓对方的喜爱与习惯。或许他们早已记不住哪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但他们一定记得,彼此最爱吃的几道菜或是生活上的一些我们记不住的习惯。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他们的幸福与互相体谅,在某些时候,也是我们的一种不小的“灾难”。
“不行,我还是得出去看看,这死孩子,眼瞅着天就彻底黑了,这出门就是苞米地,现在这苞米长的都一人多高了。这不出事还好,要真是苞米地里藏几个人贩子,从里面窜出来,给孩子掳走了。到时候,咱俩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妈是越想越担心,随即也不管我爸的劝阻,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也难免我妈会如此担心,夏天的时候,我家门前就是一望无垠的苞米地。成片成片的苞米,里面若真是藏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而这一旦是遇见了不法分子,那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毕竟,在零几年的时候,我家这边盛行着一种流言蜚语,说是到了日暮西沉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神秘的“拍花子”组织,出来拐卖人口,抓小孩,抓女人。但这个组织是否真实存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在当时,这就是大人们口中吓唬我们这些晚上不愿意回家的小孩的。
童年的我们总是觉得父母的要求过于严苛,甚至有些时候,会觉得父母的一些言辞或是管教,还显得有些无理。那时候的我们天真的盼着自己可以快些长大,可多年以后,当我们真正长大成人的时候,才觉得,那时真傻,竟然,每天都期盼自己快些长大。从而离开父母,去一个自己想要的远方。
就像六岁那年的我,总是觉得时钟转的如磨盘那般缓慢且无趣,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在夕阳的余晖下悄悄隐匿,再出现时,已是满眼沧桑。
那时我爸给我买过一本《唐诗三百首》,我记得当时背过这样一首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童年的时候,只是觉得这首词比较朗朗上口,非常好记,却不懂具体含义。如今却是“初闻不识曲中意,再见已是曲中人。”
话又说回来,就在我妈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即将踏出院子的时候,我开开心心的拉开了我家的后门,走进了屋子。高声喊着“妈,晚上吃啥啊,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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