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婴默然无语,嬴政也不再吭声。这时,老王公嬴岳开口了。他盯着公子婴,面无表明的问道:“你所犯下的罪责,死不足惜。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撒谎?为何要毁了弄玉的婚事?”
公子婴呵呵冷笑,他抬起头,看了看嬴岳、又看了看嬴政,最终抬头望天,喃喃说道:“为何?你们还要问我为何?我大秦嬴氏一族,自建国以来,已近七百年。七百年间,我嬴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堂堂长公主,哭着求着要嫁给一个亡国太子。堂堂王公、王叔,变着法子要讨好一个亡国太子。堂堂国君,我秦国的大王,恨不得把整个朝堂都托付给一个亡国太子。我大秦七百年来,有过这种事?”
公子婴每说一句,笑意便多上一分,而嬴政与嬴岳的脸色,也就黑上一分。到最后,就连嬴放也看不下去了,抓住公子婴的手腕哀求道:“哥,你别说了。”
公子婴一把甩开嬴放,直直的盯视着嬴政,恨恨的道:“天下,是我大秦的天下;公主,是我大秦的公主。我大秦的长公主,无论嫁给谁,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这是王命,也是天恩!那楚南雄不过是一亡国太子,他有什么资格跟朝堂叫板?有什么资格跟大王推脱?弄玉把嫁妆都已经送了过去,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普天之下全都知道。可那楚南雄就敢当着三公九卿、满朝文武的面,在弄玉的封地,娶别的姑娘。此奇耻大辱!”
公子婴换了口气,咬牙道:“你们全都当楚南雄是宝,可别忘了,当年庄襄王也是这么看待昌平君的。昌平君不还是反了?楚南雄是楚国太子,他曾放走了伍昭、放走了项羽,眼下又把几名齐国公子养在府中,此人早晚必反!我身为庄襄王之孙、大王亲侄,身为弄玉的表哥,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能让弄玉往火坑里跳?实不相瞒,我公子婴只是无能之辈,否则,我绝不会看到那亡国太子在我大秦的朝堂上胡作非为、耀武扬威!”
公子婴说完这些,便昂首挺胸,傲然而立,大有慷慨赴死、青史留名的气魄与决心。
嬴政与嬴岳唏嘘感叹,久久不语。公子婴这些话,当真说到了他们心里。楚南雄惊才绝艳、纵横捭阖,确实是个千古难遇的奇才。可他是楚国太子,楚国与大秦又是死仇,这里面的牵扯纠葛实在太多,哪怕楚国现在亡了,两地之间的民怨国仇,仍是化解不开的。及至到了现在,甚至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传言流出。两地之间的局势到底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二人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赢重也面目严严,默然无语。在场众人各怀心事,都在琢磨着公子婴刚才的话语。
只有嬴放,他心里清楚。他知道公子婴这些话说出来,不过是想活命,仅此而已。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公子婴,心中既佩服又震惊。往日里,众人常说,嬴氏一脉,并无大才,唯独一个公子婴,可以称得上是百年难遇。
当时,嬴放还不怎么相信,只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可到了今日,在亲眼见证了公子婴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方才明白,自己这个哥哥,连命都敢拿来赌,又何止是个大才?这是一个心狠手辣、做事果敢的狠人。
御花园中风声忽起,吹动了草叶、吹落了花朵。嬴政在深思熟虑一番后,便喘了口气,盯着公子婴道:“今日不提楚南雄,只论你的过错。你可知错?”
知错与知罪虽一字之差,可其含义却是天差地别。公子婴一听到“过错”二字,便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赌对了!
他略作克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声道:“千不该万不该,子婴不该一意孤行,险些有不敬之罪。”
不敬之罪,说是罪,其实什么也算不上,哪怕经廷尉府过审,最多训斥两句、告诫一番。
嬴政点了点头,对赢重道:“公子婴身为嬴氏族人,却对王恩不敬,此事便交给你审断。”紧接着,他又看向嬴岳,“如今王贲辞官,将军府中一片混乱。朝堂之上正值用人之际,你把那些有资历的族老、有才能的王孙叫来,晚间,我们到太庙之中议事。”
嬴岳豁然一惊,忍不住瞄了公子婴一眼,抬头问嬴政道:“要到太庙之中议事?都叫谁?”
嬴政道:“你是族长,叫谁不是你说了算?都回吧。”
说罢,他也不管嬴岳,带着章邯、赵高,起身走了。
赢重叹了口气,对公子婴道:“你本该是欺君之罪,但大王不愿追究,廷尉府也不好过问。以后做事,切忌谨言慎行、不可鲁莽。”
公子婴俯身拜谢。
随后,赢重与夏无且也离去了。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嬴岳、公子婴、嬴放祖孙三人。
嬴岳本就护犊子,公子婴的事,嬴政都不愿追究,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几人在御花园里呆了片刻,直到将近傍晚,嬴岳才摇了摇头,对公子婴道:“你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你在背后捅了弄玉一刀,她此生多半不会再搭理你了。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好在你因祸得福,大王既然点名要在太庙里议事,那便是准你进入了。走吧,回去换身衣服,晚间还要大事商量。”
公子婴拜了拜,便依旧装作人畜无害、谨小慎微的模样,拢袖低头,跟在嬴岳身后,向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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