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雷恩才吃力地睁开右眼,眼前却是不认识的天花板,窗外已经是黄昏。
不过雷恩并不关心这一切,他呆滞地坐起身,反复地摩挲着脖子上的兽骨项链。他怎么也想不到,斯卡龙大叔刚刚为他亲手戴上项链,就横遭惨祸,一行泪水不知何时从他脸上滑落。
马卡洛夫静静地站在雷恩病床旁边,满是皱纹的脸虽然显得老迈,却隐隐浮现一种宛若远古君王的石像上才会有的,厚重威严仿佛无尽历史岁月流过的沧桑感。他缓缓地把一本厚厚的笔记交给雷恩:
“这是斯卡龙留给你的。”
机械地接过笔记,缓缓地翻阅着。与斯卡龙大叔相处的七年间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雷恩眼前。他沉默地看着,不知何时床头的灯亮了,他还是无声地流着泪,静静地看着。
从笔记中,雷恩了解了斯卡龙大叔的往事。
斯卡龙大叔出身于霍华德家族,他的家族世代从事情报工作。斯卡龙也不例外,从年轻时他就成为皇家情报机关军情七处的一名优秀情报员。七年前他奉命来到妖精的尾巴所在地建立情报站,执行一个重要的监视任务。按照工作惯例,长期潜伏的情报站首领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枷锁,束缚自己从而便于被上层掌控,并自己淡化之前从事情报工作时形成的阴暗气息。
雷恩就是斯卡龙的枷锁。
然而就在魔笛拉拉拜事件中,斯卡龙奉命任由铁之森林取得魔笛,接着引导妖精的尾巴与铁之森林发生冲突。并借机试图挑起评议会与黑暗公会的全面战争,以此削弱这些不服从王室的魔法公会的整体实力,最后放弃情报站返回王都复命。而放弃情报站,就意味着要销毁所有资料,包括枷锁。这也是斯卡龙的下属,大小姐们当天临走前闷闷不乐的原因。
按照霍华德家族的族规,斯卡龙只有完成这个长达七年的任务后,才能被家族承认,进而继承家族。斯卡龙本来已经决定放弃雷恩,熟悉雷恩性格的他算准时机引导雷恩卷入魔笛事件,并发动下线情报员引来了佣兵公会,借着佣兵们与铁之森林成员的手除去雷恩和他的伙伴。
斯卡龙做完这一切后,却在回王都复命的途中折返,去看雷恩那边的情况。在看到雷恩和他的伙伴们互相扶持,互相信任,并最终奇迹般地战胜敌人后,斯卡龙的内心被触动了。他不惜放弃了最后的任务,一路护送雷恩等人到魔法评议会。王室对斯卡龙的背叛大为震怒,他们勒令斯卡龙在他自己的性命与雷恩之间做出选择,同时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让斯卡龙放任地狱七眷属对雷恩的袭击,并亲眼确定雷恩的死亡。
斯卡龙在整本笔记的最后这样写着:
我最近开始动摇,开始反思自己从前做过的一切,甚至那些不愿想起和早已忘却的记忆,也开始不断地我的眼前出现。祖父,父亲和家族的其他长辈们曾经反复告诫我,情报工作者一旦出现例如内心动摇,反省自身,回忆过去等情况,就要立刻放弃工作,否则性命不保。
从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家族历史上有那么多前辈明明出现了上述情况,仍然坚持工作,最后无一例外地死去。现在我理解了,而幸运的是我理解的还不算晚。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雷恩那孩子是无辜的。我必须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命运。雷恩,我亲爱的孩子。当你看到这些,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我不奢求你的谅解,但你一定要活下去,并且过得幸福美满。
请不要为我报仇,我在从前的工作中亲手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也间接害死过不少人,其中甚至有我的老师和我的弟子。现在的一切是我应得的报应,也是我应有的结局。我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冷血无情,但与你相处七年来的点滴,融化了我内心的坚冰。当我看到你和你的伙伴们携手共渡难关时,我的内心颤抖了,一种无法违背的冲动迫使我写下这段文字。
当我写下这段文字时,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真实的幸福感,此刻我确实地接收到了。我真诚地感谢神明的慷慨,感谢命运让我来到这里。更加感谢你,我亲爱的孩子,雷恩,是你让我获得了救赎。
读到这里,雷恩不禁想起前世看的《Fte/zer》中的主角卫宫切嗣,他和斯卡龙大叔一样,一生致力于消除人类的争斗。不同的是卫宫切嗣希望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他把希望寄托与传说中能实现一切的圣杯。但当他发现眼前圣杯只能招来灾祸,他放弃了自己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破坏了圣杯——也就是他深爱的妻子的化身。
斯卡龙大叔起初致力于实现王国大多数人的幸福,后来出于对国家的忠诚,离开家人朋友,妻子儿女,做了整整七年的透明人。正当他即将成功完成最后的任务,继承家族,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却为了原本素不相识,毫无血缘关系的雷恩放弃了这一切。于国于民,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他都没有理由这么做。明明差一步,他就能有向着自己的理想更近一步,他也能与家人团聚,更加能继承家族,获得高贵的地位和无上的荣耀。但就在这最后关头,他放弃了。
雷恩依稀记得,佛教中的观世大士经过重重考验,即将成佛的时候,却因为人间的疾苦心神不定。
佛祖告诫她:
“心系红尘,难以成佛。”
观音大士回答:
“我佛慈悲,众生皆苦”
从此观音大士永远失去了成佛的机会。
斯卡龙大叔,雷恩心中默默地说,您说是我给了您救赎,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因您而获得了救赎。雷恩清楚的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七年来,无论失落的时候,迷茫的时候还是寂寞想家的时候,都是斯卡龙大叔在照顾他。
还记得刚到进面包店打工时,斯卡龙大叔手把手教他做面包。
还记得每逢节日时,大小姐们灌雷恩酒。斯卡龙大叔嘴上说着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却拿出珍藏的葡萄酒与大家分享。
天主教在吃圣餐的时候把他们吃的面包当作神之肉,把他们喝的葡萄酒当作神之血,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耶稣曾经说过: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
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他里面。
永活的父怎样差我来,我又因父活着;照样,吃我肉的人也要因我活着。这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粮。
斯卡龙大叔虽然已经永远离开了雷恩,但雷恩真切地感觉到斯卡龙大叔的生命在他的血液中流淌,大叔在那黑暗的末日到来之际,用自己生命让当时一心求死的雷恩获得了新生。
想到这里,泪水从雷恩仅存的右眼中流下,此时他脑海中却出现了一句看似与现在的一切毫无关联的诗: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下一刻,他真地听到了滚滚的春雷声,那犹若虎豹般凶狠却充满生机,唤醒万物的雷音,仔细感觉竟是从他的体内发出。紧接着仿佛有一种奇特液体汩汩地涌出,流遍雷恩全身。雷恩的身体充满了生机,眼前的世界清晰了,自己的感觉也更加敏锐了。自己吸入体内的空气仿佛活了过来,若有生命般在全身游动。雷恩知道,他已经完成了国术中由暗劲向化劲的转变。而他自己,也真正地进入了传说中的先天化境。此刻雷恩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悲伤,同时觉得一种淡淡的却真实存在的幸福感,拥抱了他的身体。
察觉到了雷恩的改变,马卡洛夫的表情并未出现浮动,整个人却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仿佛由一位威严的古代君王变成一位和蔼的邻家老人。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马卡洛夫终于开口了,他缓缓地说:
“雷恩,你想知道七年前我为什么拒绝你加入公会的请求吗?”
说到这里,马卡洛夫顿了顿,接着说:
“当年你虽然难以使用魔法,但经过学习也还是有成为魔导士的可能,而且那时你本事的力量已经足以让你加入公会。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股浓烈地杀意,这才是我拒绝你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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