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仅仅是这熟悉的名字,当他早上听到张国荣的消息时,那楼顶飘落的身影,就已经拉开了骆幻平记忆的闸门,只是他不敢承认,拼命抵御罢了。
现在终于,往事回忆如洪水猛兽般冲闸而出,让骆幻平不能自已。
他看了一眼父亲,似乎是沉沉睡去了,液体一滴滴缓慢流入他的血管,对父亲和他来说,都将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
骆幻平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昏暗的夜空,星光点点。
医院的围墙外,是一片破旧的等待拆迁的平房,灯光稀稀疏疏。
在视野左侧,是医院的另一栋六层高的楼房。
楼门的上方挂着“公寓楼”三个醒目的大字,侧面墙上贴着“仁爱厚德热忱奉献”几个大字,应该是医院倡导的文化吧。
一楼似乎是个食堂,窗户封闭。二层以上是宿舍门口的大通道,拉着绳子,用衣架挂着衣服。
这应该是医院护士的宿舍楼。
骆幻平忽然心中一闪念: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几个年轻女孩说说笑笑从医院门口拐入,走进了楼门,飘荡在空气中的笑声,打破了医院特有的沉寂。
骆幻平恍然想起,自己有好多年没有来这所医院了。
一方面万幸自己和家人没有必要来此,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不愿踏入这个伤心地,怕触动忧思怀想。
今天事发突然,他心急火燎手忙脚乱地照顾父亲。
直到此刻,心底才突然泛起难以压抑的痛楚,那种锥心的感觉,又一次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右手用力按住心口。
这种锥心刺痛的感觉,在骆幻平的一生中,只有在心海飘过那两个倩影时才会出现。
那两个倩影,一个也许终生无缘相逢,一个注定今生无法再见。
无缘相逢的,还会把芬芳甜蜜留在心底,可已没有了想见的欲望,留下青春的倩影和回忆多好,何必再去亲眼印证,现实鸿沟般的差距。
可无法再见的,又多想能再见一面,多想对她说一声,真的好想你。
特别是当这种想念,因时光流逝而愈加浓烈,却又无从倾诉时,才更让他痛苦。
骆幻平看着那几个女孩,应该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吧,走上了楼,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想起多年前,也有过一个像她们一样青春烂漫的女孩,每天说笑着走进这栋楼,在这楼上楼下房里房外倩影婀娜,留下了抹不去的气息和印迹。
也许现在这楼内,已没人能够记起她的样子,说出她的名字,但她注定是这栋楼历史的一部分,此刻仍让楼外的一个男人,深深怀念。
可惜的是,骆幻平只能凭空想象着,她在这楼里生活的样子。
即使那时候他天天游荡着,离这所医院,离这栋楼也就一两千米距离。
即使他也曾到医院来看望朋友和同事,甚至在脑系科照顾同事两三周,却始终没有机缘,和她在这所医院里相遇。
如果,他们曾相遇,骆幻平确信,他是不会错过她的。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也一定会铭刻在心。
因为骆幻平始终都知道,她是他想找的,想要的那种女孩。
只需要擦肩而过的凝眸一眼,就足以情定终生。
她在这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外科大楼的灯光,和那栋宿舍楼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或辉映夜空,或投射地面,让夜色泛起迷离,透出浪漫,激发幻想。
骆幻平内心燃烧起抑制不住的渴望,渴望此刻能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这楼上。
他忍不住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张雅榕。
都忘了有多久没联系她了,骆幻平有点惴惴不安,但还是敲出了短信:
“你好,在吗?”
他在不安中等待了没多久,回信就来了。
“还以为你羽化成仙,再不理我这俗世小妖了呢。”
骆幻平内心顿感宽慰,还是从前那个熟悉的张雅榕呀。
“怎么会,只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快乐的生活了。”
“我的快乐生活也是拜你恩赐,怎么敢不念恩人厚德呢。”
浓重的讽刺意味中,骆幻平体会到了淡淡的伤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孩子还好吧。”他问。
“挺好的,谢谢关心。”
“高龄产妇要当心。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真心的。”
骆幻平语噎了,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也许,张雅榕现在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那他也真不该,把足以让他们都伤感的话题继续下去。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又当真了吧。”
还是张雅榕替骆幻平解开了心结,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
“嘿嘿。”骆幻平只能自我解嘲。
“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找我了。”
“知道我这会在哪里吗?”
“哪里?”
“石化医院。”
“怎么了,你住院了吗?严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有没有,是我父亲住院了。”
“什么病?”
“心梗,大概需要住一段时间。”
“那你可得辛苦一阵了,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了,谢谢。”
“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离开好多年了。”
“真不用了,只是在这里,突然想和你说说话。”
“触景生情了?”张雅榕开始调侃起骆幻平。
“我看到你们住的公寓楼了。”
“是吗,不知道还是不是老样子。”
“一楼是餐厅,二楼好像没有宿舍。”
“宿舍是三到六楼。”
“你那会住几楼?”
对面许久没回答。
骆幻平追发了一条信息:“忘了吗?不会吧。”
“怎么会忘,五楼,504。”
骆幻平抬头看着五楼,走廊和宿舍的灯光依稀,还有几个衣架上挂了几件小巧的、一看就是年轻女孩的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张雅榕和她不是住一个宿舍的。其实骆幻平很想问她住哪个宿舍,但是张不开口。
“我在里面靠窗户的1号床。”
张雅榕接着发信息:“最早我是靠门的,但是老觉得楼道一有男的走过,就会往屋里瞅,就跟里面的换了。”
“人家不怕看呀。”
“有人喜欢让男生看呀,还就喜欢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听着随身听看男生呢。”
“呵呵。”
“人家身材好呀,冬穿牛仔夏穿短裤,曲线玲珑挺胸翘臀,男人走过都会脸红不敢正视,哪还敢再往屋里看呀。”
“这可保护了你了。”
“我的身材更好呀,只是不喜欢让别人随便偷看。”
“就是就是。”
“我的床上挂着淡粉色的蚊帐,墙上贴着小虎队的唱片宣传画,还有我最喜欢的大熊猫宝宝放在床头。”
“一定充满了闺房的香气。”
“我那时候最喜欢睡懒觉了,特别是一下夜班,就到医院门口吃个牛肉面,回房间倒头就睡,绝对要睡到夜里,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爬起来。”
“呵呵。”骆幻平附和着,心里却在想,她也和张雅榕一样爱睡懒觉。
“对了,还有我的零食箱。”张雅榕依然自顾自地发着信息:
“我买了一个可漂亮的箱子,把所有的零食都放在里面,靠墙放在床上,有时候睡得舒服了,就把脚搭在零食箱上。
舍友都骂我,把臭脚丫搭在上面,成心不让别人吃吗。我才不管呢,自己吃的时候特别香,哪有什么臭脚丫味道呀。”
“那你肯定是天天洗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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