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中平六年夏,洛阳。
韩狩上身赤裸,背负着荆条跪在御史中丞韩馥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己的家史。
“我是韩狩,父亲是当朝御史中丞,母亲是洛阳张氏。我是家中次子,上有长兄,名叫韩曙……”
一束竹简从御史中丞韩馥的手中飞出,呼啸着砸在韩狩的头上,将他的额头砸出一片青肿,也将他剩下的话都砸回了肚中。
“孽障!你到底闹够了没有?”韩馥咆哮着,脖颈处青筋暴露,“在你母亲面前假装被驴踢坏了脑袋也就算了,竟然将心计耍到了为父这里?什么失魂症癔症的都是谎言,你再假装不认识为父,为父就假装没你这个儿子,唤家仆把你轰出府去!”
“若不是被驴踢坏了脑袋,儿子怎么会一直昏迷十数日才醒,醒来后还谁都不认识了呢?”韩狩梗着脖子反驳。
“还敢胡言乱语?洛阳城数十万户百姓,谁在城内看到过甚么野驴?撒谎都撒得这么离谱,你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韩馥瞪着韩狩,肺都快气炸了,“为父让你去皇甫嵩将军那里学些本事,你不愿意去也就罢了,竟然装疯卖傻惹出这么大动静!你可知道你母为你担惊受怕,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你这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懂事一些?”
韩狩想起母亲张氏红肿的眼睛,讪讪地低下头去。
韩馥努力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韩狩,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身为大汉朝堂之上颇有身份颇有地位的重臣,他一直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但是听到旁人谈论起他两个嫡子的时候,他的骄傲常常会当场被击得粉碎。
长子韩曙,容貌俊逸却性子风流,空有一副好皮囊,肚子里面都是草。经史文章略通皮毛,就以为自己学有所成,日日里流连于青楼酒肆,以名士自居。
次子韩狩,彪悍勇猛却性情暴戾,双臂一振有数百斤之力,征战沙场定是一员猛将。可惜他不喜欢冲锋陷阵,只痴迷于抢男霸女,日日在洛阳城内逞匹夫之勇,害得御史中丞府声名狼藉。
两个儿子在洛阳城中各领风骚,说起来一文一武煞是好听,其实文不成武不就,俨然两个害群之马。
想着自己年事已高,却后继无人,韩馥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悲哀。看着眼前这个假装被驴踢坏了脑袋,假装自己患了失魂症的次子,韩馥的眼神愈发凌厉起来。
韩狩被韩馥的咆哮声震得耳朵痒,同时觉得双膝跪得有些酸痛,决定适可而止。他低下头去,仿佛一瞬间开启了孝子模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的幽怨之色消失无踪,换上了一脸无比仰慕的笑容:“父亲大人果然英明神武,孩儿这一番惺惺作态,自以为能以假乱真,没想到被您一眼就看透了。孩儿被驴踢坏了脑袋是假,想要承欢膝下不必去军营中吃苦是真。还望父亲大人体谅孩儿的一番孝心,饶过孩儿这一遭吧!”
韩馥横眉冷目地瞪着韩狩,韩狩可怜巴巴地望着韩馥。短暂的沉默后,韩馥面无表情地挥了挥袖子,像赶苍蝇一样将韩狩从书房赶了出去。
待到韩狩一脸庆幸地退出书房,韩馥的眼里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心中也隐约有一些莫名的惊喜。
刚刚那个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的,求情讨饶的,真的是自己刚愎暴戾的次子吗?
这个从来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的暴戾家伙,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曾这般声情并茂过,说出来的话也从来不曾这么顺耳讨喜过。
一连昏迷了十数日,为什么醒来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是有人教他如何讨好自己?还是他真的被驴踢过后,脑袋开了窍?如果是有人教他如何说话,那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和动作怎么配合得这么好?如果他是被驴踢过脑袋开了窍,那这头驴简直就是神驴了,应该将它请回家当恩驴供起来才对。
侍立在书房外面的家仆李二见韩狩长吁一口气从书房中退了出来,连忙上前帮他将赤裸背上的荆条都卸下来,然后将早已准备好了衣袍给他穿戴整齐。
韩狩任凭他侍候着,脸上露出愁苦的神情。
灵魂穿越而来的他,原本是想借着失忆的幌子,让自己的灵魂和附身的这具肉体更好地融合在一起,但是经过韩馥这一番简单粗暴的发作,他没办法再堂而皇之地继续装失忆了。好在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碎片也像那泛起的沉渣,一点一滴地正在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处。再过些日子,他就可以灵肉合一,真正做一个没有人看出破绽的韩狩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要更加仔细揣摩,才能慢慢融入韩家,融入到东汉末年的生活中去。
仰头望了望高悬的烈日,韩狩觉得浑身燥热无比。他非常想一把撕去身上的衣衫,让自己凉爽一些,可是想想府邸中豢养的百余名清客门人,想想自己的世家子弟身份,他强行打消了自己光着膀子在庭院内四处奔走的冲动。
御史中丞府里人流如织,仆役成群。丫鬟仆役们路过韩狩面前的时候,都恭敬小心地作揖施礼。但是一离开韩狩数丈之外,有些八卦的便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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