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中的话题很快又回到之前聊了一路的内容上。如果说之前莱妮引导康德讲述这些是出于好奇,这时便是出于敏锐的直觉了。虽然康德说自己出生在一个小渔村,似乎那村子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但从他简短的讲述中,莱妮察觉到了许多不自然的内容。这些都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兴趣。
在康德的讲述里,他有一个能力异常的父亲和一个言行古怪的母亲,而且家里还有不清不楚的收入来源。就算一位人的能力再强,仅靠打渔也不可能赚到太多收入,寻常的渔民家庭,父母连带有劳动能力的孩子每天劳作,都未必能够保证每个寒冬都有充足的物资储备,更不要说置备服装、武器等等了。
可按照康德的说法,他自己直到过了六冬都没有参与过日常劳作,除了玩耍就是锻炼,而他的母亲也是足不出户,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在院子里种植蔬菜是什么规模,但想来应该也不可能太多才是。这简直就是大贵族的生活嘛。
而后半段的讲述就更奇怪了。莱妮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能利用投掷型起爆物作为杀伤工具的一定是大规模的组织。那种起爆物只有砂岩城的少数工匠拥有制造技艺,别说是用来袭击村庄,那都是用在攻城略地的大型战争中的战略储备。莱妮所在的凯撒商会曾经在私下里倒卖过起爆物,利润相当可观,只是有能力生产那东西的人才太少了,难以形成像样的规模。
如果康德的讲述属实,他父亲利用一种奇异的刀法,并不费力就制服了至少二十个人,这种战力对比帝国军队的话,想必至少也得是副将军级别。能否比肩帝国七将军不得而知,毕竟有那种力量的人不太可能一点名气都没有。
他母亲的力量更加奇怪,一位会被儿子形容为虚弱的女人,却能熟练的翻越围墙,并在很短的时间里杀掉两个应该实力不弱的男人。在莱妮的认知中,出现这种状况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但却对应不上具体是谁。
与此同时,她又找不到这番叙述是虚假的证据。至少康德独自击败七个带武器的人是事实,按照十冬的年纪,这种能力放到王城学院也算得上是高材生了。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是不可能的。当然不能排除是康德本人天赋秉异的缘故,毕竟他可是有纯色瞳孔的人,这种人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或许并不起眼,如果他出现的王城,莱妮相信他崭露头角绝不是什么难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莱妮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
“那时候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我们离开的方向上爆发出一阵绚丽的光芒,光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可怕响声。先是一股白色的光柱冲破天际,与另外一股在夜晚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芒碰撞在一起,后者大概是爸爸的力量,虽然看起来不如前者那般耀眼,但却更加,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光是看着那道白光,感觉,嗯,战栗,我想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那种震撼。那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我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操纵那种程度的能量,或许那已经不是身体素质或者战斗技巧层面的战斗了吧。可就是那震慑人心的力量,似乎也被爸爸压制住了。也许是势均力敌吧,我不知道。暗红色的光芒与那道白光碰撞在一起,猛烈的冲击就像要把天空撕开一样,如果不是我们已经跑出很远了,被波及进去的话可能一瞬间就死掉了。”
“那两道光芒在冲击了几次之后开始收敛,后来就向东边森林的方向移动了。我觉得应该是爸爸为我们引开了追兵。但妈妈好像不这么想,她催促我赶快离开那。就连和我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急切和焦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妈妈那种状态。”
“夜晚的海风有些清冷,那晚的风不算太大。我们还没走到海边,就听到有更多人追了过来。为首的人骑着一匹身披铁甲的大马,人也是全身都包裹在盔甲里,他的体型特别高大,至少有两人高,可能还不止,他用的武器是一把和我差不多高的巨剑。我是说和我现在的身高差不多,不是那时候的我。”
“他的马上还坐了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容貌,那个女人始终没有靠近我们,只是在远处投掷刀具来攻击我们。妈妈用一种神奇的力量规避掉了大多数飞刀和箭矢,但她也受了伤。我们找到一条被冲上岸的小船,我用尽全力将小船推进海里,就在我爬上船回头要去拉妈妈的时候,小船的缆绳被飞刀割断了。船不受控制的向海里飘去,眼看我马上就要抓住妈妈的手时,那个可怕的男人冲了过来。”
“妈妈只能回身去和敌人战斗。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她就被那家伙的巨剑刺穿了身体,我亲眼看到血液从半空中的妈妈身体里流出来。流了很多血,把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的盔甲都染红了。就在那时妈妈的身体开始崩溃,随着她身体的消失,还一同迸发出一股看不见的能量,那股力量可能比爸爸的还要强大,我不知道海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一片虚无的白色,我能感觉到周围涌起的巨大海浪,那股冲击力将船推出去很远,我也昏倒在了小船上。”
“我可能表述的不太好。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就好像是,像是妈妈的身体爆炸开,和敌人们同归于尽,还顺势将我送了出去。或许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吧,如果那股力量狂暴到可以击杀敌人,我所在的小船距离也不算太远,也应该被炸得粉碎才对。”
“但是并没有,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船就在海面上顺流飘荡着,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连海岸线都看不到,也没有其他的船只。太阳就在我的头顶,我又饿又渴,身体像是被撕裂的疼。”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爸爸,我没能完成我的承诺,我亲眼看到妈妈的身体撕裂。那时的感觉我始终记得,不过也有可能从一开始记忆就不够准确吧。我记得冲击打在身上时的感觉,温暖、柔和,大概就是因为有那股力量在,才能保护住我在海上漂流很久还没有死去吧。”
“明明答应了爸爸,我要替他保护好妈妈的,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到。我不仅没能保护好妈妈,还拖累了她。如果那时我更冷静些,跑的更快些,或者更早些找到船,妈妈就能一起上船了,她就不用死去了。都是我的错。”
康德上一次与人说起这些时痛哭不止,或许是那次把眼泪哭干了吧,这一次尽管很难受但他并没有哭出来。
莱妮从他的话语里体会到深深的自责,那不仅是失去至亲的失落,更多的是对弱小的自己的责备。她想安慰几句,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语。她想伸手去抱住面前的男孩,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是被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安慰,说不定会让他更难过。那些需要安慰的痛苦都是说不出口的,可以与他人言说就证明他已经不需要多余的安慰了。这种时候自以为是的多嘴还不如安静地陪伴,莱妮深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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