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司办事傲慢拖沓,对李琅这样的草头百姓爱理不理,敷衍塞责,办事官员居高留下地蛮横要求李琅只管静候音讯便是,休要催促。
官府衙门与草民百姓之间从来都存在着一道无法沟通的鸿沟。
李琅只得让刘东先行一步,前去通知远在室韦的村民返乡,他自己则滞留在长安城南的云来客栈,继续跟户部司扯皮。
李琅自领军以来,从头到尾,都没有拿过朝廷一文钱的俸禄。不过他身上还余下那日在馨凝阁作诗赚得牛延的彩头银,除去在龙武军营中买李维泽时用掉的十两,还余下十两,每日的食宿、马料之费倒是一时无虞。
闲来无事,李琅便在长安书肆买了《说文教义》、《兔园册府》、《字林》、《尔雅》、《千字文》等几本粗浅的官学文字类启蒙教材和笔墨纸砚等物。回到客栈后,他一边辨读自学,一边练习繁体字。
虽是农夫,不需要研究孔孟经典,但粗浅的文字多少还是要学一点的,好歹也要能写出几个繁体字出来不是,而且其中的《说文教义》尤为重要,不可不学。
唐代的官方语言和后世一样,也是普通话,每个字都有其固定的读音。在唐代,同样也要求学子从拼音学起,这方面官方指定的教科书是东汉许慎所著的《说文教义》,唐代正是通过这本书来统一全国的语言和发音。
学好“普通话”,走遍大唐都不怕。
接下来的几天,李琅又去户部司催问了好几次,高高在上的官员给了李琅几个大白眼后,干脆把他晾在一边,连敷衍的话语都懒得回给他了。
自古官场多势利小人,对于李琅这种没钱打点衙门的穷人,帝国官吏的嘴脸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李琅心中开始腾起一股烦躁的火气,他不由得想起黄巢的那首《题菊/花》来: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菊花和桃花同为百花之一,理应享受同样的春天温暖。但菊花却独处寒秋,蕊寒香冷,实在是上天极大的不公。
黄巢借物喻人:穷人和官宦岂非正可以类比与菊花和桃花,他们遭遇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黄巢同时认为,为了不遭受这种不公,就只有拿起刀来,砍掉统治者脖子上的脑袋,自己当上决定百花开放的“青帝”。
巅峰才能不受鸟气,李琅内心深处其实也隐藏有与黄巢一样的心态。
但为了完成清江村村民三年以来的归乡心愿,为了父母小妹有一个定居的安定生活,李琅只能努力压制住心中那股翻腾的戾气,暂且把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层层掩埋,不愿强求。
李琅把一口鸟气生生咽下肚去,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官员细长的脖颈,走了出去。
直到二十几天之后,李琅第N次前去户部司催办后,竟意外得知:
户部司不跟他协商,便已经单方面将清江村村民的落户地点定在陕郡陕县。
当然,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高高在上的官员办事也不可能跟小老百姓协商。
官民协商是对统治者权威的挑战和权益的抗争,这是绝无可能的。
不过李琅还是忍不住询问户部司的办事官员:
“草民颇有疑惑,有司缘何将我村民落户之地选在陕县?”
户部司的官员微微斜着头,瞥了李琅一眼。
在唐代,“草民”跟“流民”一样,都是犯忌的,真要谦称自己,也只能说“草人”之类的。
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李琅这个流民不懂规矩,
不过官员也不想在这事上跟李琅计较,跟一个流民较真,有点掉价不是。他既已看出李琅无知,当下也不隐瞒,打着官腔不紧不慢道:
“朝廷大事你自然是不知。关中地狭,产粮不敷食用,仰给于盛产粮食的江淮地区。三月间,陛下以太子妃兄、长安令韦使君为陕郡太守,领江、淮租庸转运使,疏浚河道,督江淮租运。
韦使君为不负皇命,役民通漕渠,岂料陕县百姓刁滑,不仅不肯出力,反而纷纷逃离户籍。陕县人口因此大减,极大地影响了漕渠的疏通督运,故将你们落户陕县,补实人口。你们落籍陕县后,可要听从韦使君的调派,勤于漕渠,不可再行脱籍。”
李琅听明白了,原来朝廷将他们落户陕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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