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突然发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出力向外撑持。他既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颇不弱。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让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抓三下,都给郭靖以掌力化开。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功力毕竟跟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让她牢牢抓住了,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挡格。
梅超风与他双手相交,只感臂上剧震,心念动处,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哥哥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地一根根嚼来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梅超风问道:“全真教中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说,那是什么意思?”郭靖心中明白:“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她日后必去害我六位师父。我死就死吧,怎能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害我师父?”闭目不答。梅超风左手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内功真传,乘早死了这条心。”梅超风见他倔强不屈,只得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你,拿药去交给王处一,救他性命。”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好在她下半身不会动弹,我六位师父也不会怕她。”便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说了全真教内功法门,我梅超风如不将药物送交王处一,叫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
这两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另一人道:“这小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你还须答允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梅超风怒道:“还有什么事?我不答允。”郭靖道:“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小姑娘。王府中的一批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须救她脱险。”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知她在哪里?别啰唆了,快说内功秘诀!”随即手臂加劲。郭靖喉头被扼,气闷异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梅超风无可奈何,说道:“好吧,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风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吗?你倒也真多情多义。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脱险,却没答允饶你性命。”
郭靖听她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黄蓉从他身旁的玫瑰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她答允救你,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黄蓉在花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于她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又听梅超风说自己是他的“小情人”,心中更甜甜的感到甚是温馨,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手!”
“梅若华”是梅超风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字已有很久没听人叫过,陡然间让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
黄蓉朗声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梅超风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黄蓉叫道:“你怎样?东海桃花岛的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梅超风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桃花岛的黄……黄师父,是……是……是你什么人?”
黄蓉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他亲自瞧你来啦!”梅超风一听之下,只想立时转身飞奔而逃,可是脚下哪动得分毫?只吓得魂飞天外,又想到便能见到师父,喜不自胜,叫道:“师父……师父……”黄蓉叫道:“快放开他。”梅超风忽然想起:“师父怎能到这里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没离桃花岛。我和贼哥哥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也没出岛追赶。我可莫让人混骗了。”
黄蓉见她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桃华落英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师妹,师父呢?”黄蓉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过去。
原来黄蓉便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她母亲于生她之时适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黄药师先前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黄药师素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她人虽聪明,学武却不肯专心,父亲所精的什么阴阳五行、算经术数,她竟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因此尽管父亲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却只初窥桃花岛武学的门径而已。
这天她在岛上游玩,来到父亲囚禁敌人的山洞门口,寂寞之中,跟那人说起话来。谈了半天,但觉那人言语有趣之极,听那人嫌父亲给的酒太淡,便送了一瓶美酒给他,再加几样精美菜肴。那人吃得赞不绝口,与黄蓉一老一小说得投机,但次日便给黄药师知道了,重重责骂了一顿。黄蓉从没给父亲这般严厉地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自怜无人爱惜,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心中其实是在跟父亲斗气:“你既不爱我,我便做个天下最可怜的小叫化罢了!”
不料在张家口无意间遇到王温侯和郭靖,初时她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二人头上。哪知她与二人,尤其是那愣愣的郭靖竟然言谈投机,一见如故,之后郭靖竟解衣、送金、赠马,关切备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正是雪中送炭,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黄蓉曾听父亲说起陈玄风、梅超风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风的闺名,至于“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是她桃花岛试剑亭中的一副对联,其中包含着黄药师的两门得意武功,桃花岛弟子无人不知。她自知武功远不是梅超风敌手,谎称父亲到来。梅超风果然一吓之下放了郭靖。
梅超风想起黄药师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脸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见到黄药师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废,从宽处分。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猪狗不如。”她自与黄药师相别,记着师父对自己的慈爱恩义,孺慕之念,无时或忘,此时虽怕见师父,但欣喜之情,更胜畏惧,说道:“不,师父不必从宽处分,你罚我越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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