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郭靖和黄蓉上了马后,黄蓉右手持缰,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郭靖的手。两人虽分别不到半日,但刚才一在室内,一在窗外,都是胆战心惊,苦恼焦虑,惟恐有失,这时相聚,犹如劫后重逢一般。郭靖心中迷迷糊糊,自觉逃离师父大大不该,但想到要舍却怀中这个比自己性命还亲的蓉儿,此后永不见面,那宁可断首沥血,也决计不能屈从。
小红马一阵疾驰,离中都已数十里之遥,黄蓉才收缰息马,跃下地来。郭靖跟着下马,那红马不住将头颈在他腰里挨擦,十分亲热。两人手拉着手,默默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但纵然一言不发,两心相通,相互早知对方心意。
隔了良久良久,黄蓉轻轻放下郭靖的手,从马旁革囊中取出一块汗巾,到小溪中沾湿了,交给郭靖抹脸。郭靖正在呆呆地出神,也不接过,突然说道:“蓉儿,非这样不可!”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道:“什么啊?”郭靖道:“咱们回去,见我师父们去。”黄蓉惊道:“回去?咱们一起回去?”
郭靖道:“嗯。我要牵着你的手,对六位师父与马道长他们说道:蓉儿是好姑娘,不是妖女……我……我不能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拉着黄蓉的小手,昂起了头,斩钉截铁般说着,似乎柯镇恶、马钰等就在他眼前:“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难报,但是,但是,蓉儿……蓉儿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他心中有无数言辞要为黄蓉辩护,但话到口头,却除了说她“很好很好”之外,更无别语。
黄蓉起先觉得好笑,听到后来,不禁十分感动,轻声道:“靖哥哥,你师父他们恨死了我,你多说也没用。别回去吧!我跟你到深山里、海岛上,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一辈子。”郭靖心中一动,随即正色道:“蓉儿,咱们非回去不可。”黄蓉叫道:“他们一定会生生拆开咱们。咱俩以后可不能再见面啦。”郭靖道:“我死也不跟你分开。师父,你们什么话我都听从,但我决不跟蓉儿分开。你们打死我好了,我不逃,不抱怨,但我决不跟蓉儿分开。”
黄蓉本来心中凄苦,听了他这句胜过千言信誓、万句盟约的话,突然间满腔都是信心,只觉两颗心已牢牢结在一起,天下再没什么人、什么力道能将两人拆散,心想:“对啦,最多是死,难道还有比死更厉害的?”说道:“靖哥哥,我永远听你话。咱俩死也不分开。爹爹也分不开咱两个。”郭靖喜道:“本来嘛,我说你是很好很好的。”黄蓉嫣然一笑,从革囊中取出一大块生牛肉来,用湿泥裹了,找些枯枝,生起火来,说道:“让小红马息一忽儿,咱们打了尖就回去。”
两人吃了牛肉,那小红马也吃饱了草,两人上马从来路回去,未牌稍过,已来到小客店前。郭靖牵了黄蓉的手,走进店内,发现只剩王温侯还在店内,郭靖忙问道:“王兄弟,我的六位师父还有马道长他们哪去了。”王温侯道:“他们都出了中都了,你师父他们应该是回南方了,三位道长找地方疗伤了。你和黄贤弟手都牵上啦,哈哈哈。”郭靖脸色一红,不过仍紧紧牵着黄蓉的手,道:“我。。。我和蓉儿。。。约定今世今生都不分开。”黄蓉一直竖着耳朵想听这个呆呆的靖哥哥会说些什么,这时听他虽然紧张,但说的话又如此甜蜜,心中欢喜,接着又白了王温侯一眼道:“你和尚休要多管闲事,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王温侯道:“我和郭兄弟约好了结伴南下,自然在这里等郭兄了。倒是半路出现了你个小丫头,拐跑了郭兄。”郭靖道:“既然师父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看能不能追上他们。”王温侯点头道:“好。”
三人出店上马,向南追寻,但始终不见三子六怪的踪影。郭靖道:“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于是催马重又回头。二人胯下小红马也真神骏,虽然一骑双乘,仍来回奔驰,不见疲态,反而王温侯那匹黑色大马只载了他一人却显出些疲态,一路打听,途人都说没见到全真三子、江南六怪那样的人物。
郭靖好生失望。黄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你要说我‘很好,很好’,那时再说不迟。”王温侯道:“黄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郭兄弟放心,你们走后,我将你二人如何相遇相识,黄姑娘又几次搭救都讲给了你几位师父听了。你那几位师父现在可都赞他是侠女呢。”郭靖喜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多谢王兄弟了。”黄蓉虽不信六怪赞他侠女,但知道六怪不讨厌她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自是欢喜。郭靖道:“现在距离中秋节足足半年。”黄蓉笑道:“这半年中咱俩到处玩耍,岂不甚妙?”王温侯道:“你们小两口到处玩耍倒是美哉,我怎么办啊。”黄蓉轻啐一口道:“小和尚,你自己回扬州就是。”郭靖道:“我既然答应了和王兄弟结伴而行,那自然要一起走,我们三人一起走走玩玩也是好的。”王温侯拍手叫道:“极好极好。”黄蓉心中虽有些不愿,但又不想拂了郭靖的意见,只盼这小秃驴路上知趣。
三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郭靖买了一匹高头白马。郭靖一定要骑白马,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三人按辔缓行,郭靖黄蓉二人在前,王温侯识相的落在后面,一路游山玩水,乐也融融。三人又是露宿荒野,有时找了城镇客店,王温侯身上又有十万两银子,因此这一路也不小气,吃饭住宿都挑好的,郭靖黄蓉初次见他时就知他出手阔绰,也就不以为意。
这一日三人来到袭庆府地界,时近四月,天时已颇为炎热。三人纵马驰了半天,一轮红日直照头顶,三人额头与背上都出了汗。大道上尘土飞扬,粘得脸上腻腻的甚是难受。黄蓉道:“咱们不赶道了,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吧。”王温侯道:“好,到前面镇上,泡一壶茶喝了再说。”
说话之间,三人追近了前面一顶轿子、一匹毛驴。见驴上骑的是个大胖子,穿件紫酱色熟罗袍子,手中拿着把大白扇不住挥动,那匹驴子偏生又瘦又小,给他二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压得一跛一拐,步履维艰。轿子四周轿帷都翻起了透风,轿中坐着个身穿粉红衫子的肥胖妇人,说也真巧,两名轿夫竟也是一对身材黄瘦的老者,走得气喘吁吁。轿旁有名丫鬟,手持葵扇,不住地给轿中胖妇人打扇。黄蓉催马前行,赶过这行人七八丈,勒马回头,向着轿子迎面过去。郭靖奇怪:“你干什么?”黄蓉叫道:“我瞧瞧这位太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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