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翁见刚刚郭靖一招就将自己的大弟子打晕在地,又惊又怒,纵出林子,飞步绕在他二人前头。二人刚出松林,见梁子翁已挡在身前,郭靖大惊之下,便即蹲腿弯臂、画圈急推,仍是这招“亢龙有悔”。梁子翁不识此招,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只得卧地打滚,让了开去。郭靖和王温侯当即狂奔。梁子翁站起身来再追时,二人已奔到客店之外,郭靖大声叫道:“蓉儿,蓉儿,不好了,要喝我血的恶人追来啦!”黄蓉探头出来,见是梁子翁,心想:“怎么这老怪到了这里?他来得正好,我好试试新学的‘逍遥游’功夫。”叫道:“靖哥哥,别怕这老怪,你先动手,我来帮你,咱们给他吃点儿苦头。”
郭靖心想:“蓉儿不知这老怪厉害,说得好不轻松自在。”他心念方动,梁子翁已扑到面前,见来势猛烈,只得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向前推出。梁子翁扭身摆腰,向旁蹿开,但右臂已为他掌缘带到,热辣辣的甚是疼痛,暗暗惊异,只隔得数月,这小子的武功竟精进如此,必是服用蟒蛇宝血之功,越想越恼,纵身又上。其实那蟒蛇宝血虽有驱虫辟毒之效,却并不能增强内力,郭靖武功大进,全因得了大高手洪七公指点之故。郭靖仍然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又只得跃开,见他并无别样厉害招术跟着进击,忌惮之意去了几分,骂道:“傻小子,就只会这一招么?”郭靖果然中计,叫道:“我单只这一招,你就招架不住。”说着上前再是一掌。梁子翁旁跃闪开,纵身攻向他身后。郭靖回过头来,待再攻出这一招时,梁子翁已闪到他身后,出拳袭击。三招一过,郭靖只能顾前,不能顾后,来不及转身推出这招“亢龙有悔”,累得手忙脚乱。王温侯见他落在下风,便欺身而上右手伸指向梁子翁攻去。梁子翁虽忌惮王温侯的师父可能是青翼蝠王,但此刻他一心想除郭靖,也顾不得什么青翼蝠王了,当下拍出一掌相硬接。若是寻常指掌相碰,定是指头吃亏,但无相劫指是讲内力灌注于指尖,便似一把利器,指掌相碰再收回后,王温侯只觉的指尖有些疼痛。再看梁子翁掌心竟被戳透了一个窟窿,不过并未有血流出,原来窟窿边上已经被寒冰真气冻了起来。王温侯暗骂:这寒冰真气倒是免费给敌人止血了。梁子翁吃此大亏,不由得又惊又怒,也不顾手上伤势,左右两掌连着向王温侯拍来。王温侯边退便躲,又使出昨日里记的逍遥游与他周旋。郭靖退开两步,旁观两人相斗。王温侯的逍遥游只是记得,还并未使过,出招不免生涩,打了几招便落入下风后便再使出一招无相劫指。所幸梁子翁忌惮他的指法,不敢硬接,因此王温侯虽然落入下风,却也没受什么伤。梁子翁的两个徒弟扶着受了伤的大师兄在旁观战,见师父渐渐得手,不住呐喊助威。
郭靖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洪七公隔窗叫道:“他下一招是‘恶狗拦路’!”王温侯一怔,见梁子翁双腿摆成马步,双手握拳平挥,正是一招“恶虎拦路”,不禁好笑,心道:“原来七公把‘恶虎拦路’叫做‘恶狗拦路’,但怎么他能先行料到?”只听得洪七公又叫:“下一招是‘臭蛇取水’!”王温侯知道必是“青龙取水”,这一招是伸拳前攻,后心露出空隙,洪七公语声甫歇,他已绕到梁子翁身后。梁子翁一招使出,果然是“青龙取水”,但给王温侯先得形势,反客为主,直攻他后心,若不是他武功深湛,危中变招,离地尺余地平飞出去,后心已然中拳。
他脚尖点地站起,惊怒交集,向着窗口喝道:“何方高人,怎不露面?”窗内却寂然无声,心中诧异之极:“怎么此人竟能料到我的拳路?”
王温侯既有大高手在后撑腰,有恃无恐,反而攻了上去。梁子翁连施杀手,王温侯情势又危。洪七公叫道:“别怕,他要‘烂屁股猴子上树’!”王温侯听了一笑,双拳高举,猛击下来。梁子翁这招“灵猿上树”只使了一半,本待高跃之后凌空下击,但给王温侯制了机先,眼见敌拳当头而落,若继续上跃,岂非自行将脑门凑到他拳头上去?只得立时变招。临敌之际,自己招术全让对方先行识破,本来不用三招两式,便有性命之忧,幸而他武功比王温侯高出许多,危急时能设法解救,才没受伤。再拆数招,托地跳出圈子,叫道:“老兄再不露面,莫怪我对这小和尚无情了。”拳法陡变,犹如骤风暴雨般击出,上招未完,下招已至,洪七公也已来不及先行叫破,王温侯刚刚全部仰仗七公,心中起了依赖之心,这是没他提心便好似失了主心骨,顿时落入下风。
郭靖见王温侯此时拳法错乱,东闪西躲,当下抢步上前,发出“亢龙有悔”,向梁子翁打去。梁子翁右足点地,向后飞出。王温侯道:“多谢靖哥,这老怪交给你了。”便又退到一旁观看。
郭靖摆好势子,只等梁子翁攻近身来,不理他是何招术,总是半途中给他一招“亢龙有悔”。梁子翁又好气,又好笑,暗骂:“这傻小子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招。”但尽管傻小子只会这么一招,说什么也多不了一招,老怪物就也奈何他不得。两人相隔丈余,一时互相僵住。梁子翁骂道:“傻小子,小心着!”忽地纵身扑上。郭靖依样葫芦,发掌推出。不料梁子翁半空扭身,右手一扬,三枚子午透骨钉突分上中下三路打来。郭靖急忙闪避,梁子翁已乘势抢上,手势如电,已扭住他后颈。郭靖大骇,回肘向他胸口撞去,不料手肘所着处一团绵软,犹如撞入了棉花堆里。
梁子翁正要猛下杀手,只听得黄蓉在屋内大声呼叱:“老怪,你瞧这是什么?”梁子翁知她狡狯,右手拿住了郭靖“肩井穴”,令他动弹不得,这才转头,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缓步上来。梁子翁心头大震,说道:“洪……洪帮主……”黄蓉喝道:“还不放手?”梁子翁初时听得洪七公把他将用未使的招数先行喝破,本已惊疑不定,却一时想不到是他,突然见到他的酒葫芦出现,才想起窗后语音,果然便是生平最害怕之人的说话,不由得魂飞天外,忙松手放开郭靖。黄蓉双手持酒葫芦走近,喝道:“七公说道,他老人家既已出声,你好大胆子,还敢在这里撒野,问你凭了什么?”梁子翁双膝跪倒,说道:“小人实不知洪帮主驾到。小人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得罪洪帮主。”黄蓉暗暗诧异:“这人本领如此厉害,怎么一听到七公的名头就怕成这个样子?怎么又叫他作洪帮主?”不动声色,喝问:“你该当何罪?”梁子翁道:“请姑娘对洪帮主美言几句,U.kansh.只说梁子翁知罪了,求洪帮主饶命。”黄蓉道:“美言一句,倒也不妨,美言几句,却划不来。你以后可永远不得再跟咱两人为难。”梁子翁道:“小人以前无知,多有冒犯,务请三位海涵。以后自然再也不敢了。”
黄蓉甚为得意,微微一笑,拉着郭靖的手,王温侯跟在身后一起回进客店。只见洪七公面前放了四大盆菜,左手举杯,右手持箸,正吃得津津有味。黄蓉笑道:“七公,他跪着动也不敢动。”洪七公道:“你去打他一顿出出气吧,他决不敢还手。郭靖隔窗见梁子翁直挺挺地跪着,三名弟子跪在他身后,很是狼狈,心中不忍,说道:“七公,就饶了他吧。”洪七公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打你,你抵挡不了。老子救了你,你又要饶人。这算什么?”郭靖无言可对。洪七公转念笑道:“好,好,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正是亢龙有悔的根本道理!”
黄蓉笑道:“我去打发。”放下酒葫芦,走到客店之外,见梁子翁恭恭敬敬地跪着,满脸惶恐。黄蓉骂道:“洪七公说你为非作歹,今日非宰了你不可,幸亏我那郭家哥哥好心,为你求了半天人情,七公才答应饶你。”说着抬起右脚啪的一声在他屁股踢了一记,喝道:“去吧!”
梁子翁向着窗子叫道:“洪帮主,我要见见您老人家,谢过不杀之恩。”店中寂然无声。梁子翁仍跪着不敢起身。过了片刻,郭靖迈步出来,摇手悄声道:“七公睡着啦,快别吵他。”梁子翁这才站起,向郭靖和黄蓉恨恨地瞧了几眼,带着徒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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