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大师顿了顿继续道:“迎上去后,只见马上是男女二人,男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服饰也比刚才那一十九名武士华贵得多。那女的是个少妇,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两人一路谈笑而来,神态极为亲昵,显然是一对少年夫妇。这两名契丹男女见了我们,脸上微现诧异之色,但随即见到那一十九名武士的尸首,那男子立时神色变得十分凶猛,向着我们大声喝问。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段,不过我们都听不大懂。”
“这时,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喝道:‘兀那辽狗,纳下命来!’挥棍便向那契丹男子打了过去。带头大哥心下生疑高声喝道:‘方三哥,休得鲁莽,勿伤他性命,先抓住他问个清楚。’带头大哥这句话尚未说完,那辽人右臂伸出,已然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扭,咔的一声轻响,方大雄右臂关节已断。那辽人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我们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发射暗器。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数卷到一旁。眼见方大雄性命不保,不料他镔铁棍一挑,方大雄连人带棍摔在道旁,然后叽里咕噜的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人露了一手功夫,我们个个震惊,此人武功之高,实是罕见,显然先前所传的消息非假。只怕后续来的好手会越来越强,我们以众欺寡,均觉杀得一个是一个,当下便六七人一拥而上,朝他攻了过去。而另外四五人则攻向那少妇。不料,那少妇竟全然不会武功,闪躲几下之后,被人砍断了她一条手臂,她抱着婴儿跌下马来。跟着一人抢上一刀砍去了她半边脑袋。那契丹男子武功虽强,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剑其施的缠住了手脚,如何分得身去救妻儿?起初他接连数招使出,只是夺去了我们兄弟手中的兵刃,并未伤人。待见妻子一死,登时眼睛便红了,脸上的神色恐怖之极。那时候,我一见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赵钱孙点了点头道:“那怪不得你,怪不得你。”本来他除了对谭婆说话认真之外,便是对谁都满不在乎,然而这两句话,却是说得满含沉痛和歉疚。
智光大师继续道:“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三十年。但这三十年中,我不知曾几百次在梦中重临其境。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的心里。那辽人双臂斜兜,不知用了什么擒拿手法,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杀了二人。他时而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时而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他犹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那么一冲杀掉一人,西边这么一转又杀一人。只片刻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九人葬身在他的手下。这一来大伙儿的眼睛都红了,带头大哥、汪帮主等人,各个舍命上前,跟他缠斗。可是那人的武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
“当时夕阳如血,雁门关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前的悲嚎。头颅四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那时候本领再强的高手也只能自保,谁也无法去救助旁人。我见这等情势,心下虽是吓得厉害,然而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鼓起勇气,骑着马向他直冲过去。我手中举起大刀,向他头顶急劈,我知道这一劈若是不中,性命便也交给他了。眼见大刀刃口离他头顶不过尺许,突然那辽人抓起一人,将他的脑袋凑到我的刀下。我一瞥,见这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自是大吃一惊,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但劲力使然,完全收招已是不可能了,大刀斜掠而下,咔的一声,竟劈在了我的坐骑头上。那马哀嘶一声,跳了起来。就在此时,那辽人的一掌已然击到。也幸好我的坐骑不早不迟,刚巧在这时候跳起,挡下了他这一掌。否则我必然筋骨齐断,哪里还有命在?饶是如此,他这一掌的力道好生浑厚,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飞出。跟着我的身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之上,架在半空。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从半空中望将下来,只见围在那辽人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五六人,跟着看见这位仁兄,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只道他也送了性命。”说着,智光大师望向赵钱孙。
赵钱孙摇头道:“这种丑事虽然说来有愧,却也不必相瞒。我当时不是受了伤,乃是吓得晕了过去。我见那辽人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双手一分,将他整个人撕做两半,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我突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不跳了,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错,我是个胆小鬼,见到别人杀人,竟吓得晕了过去。”
智光大师叹了口气道:“见那辽人犹如魔鬼般杀害众兄弟,若说不怕,那可是欺人之谈。”接着智光大师转过头看向众人继续道:“当时和那辽人缠斗的,只剩下了四人。带头大哥自知无幸,终究会死在他的手下,连声喝问:‘你是谁?你是谁……’但那辽人并不答话,转手两招,再杀二人,忽起一脚,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穴道。跟着左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带头大哥肋下的穴道,那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当真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我自知死到临头,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我几乎脱口便要喝出彩来。”
“那辽人见强敌尽歼,疾奔到那少妇尸首旁,抱着她放声痛哭,哭得悲切之极。我听了这哭声,心下竟也忍不住的难过。突然觉得这恶兽魔鬼一般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哀痛之情,似乎并不比咱们汉人来的浅。”
赵钱孙突然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那又有什么稀奇?野兽的亲子夫妻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
这时有几个丐帮弟子叫了起来:“辽狗凶残暴虐,犹胜过毒蛇猛兽,和我们汉人那是大大不同。”
赵钱孙听了却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哟?这赵钱孙虽然疯癫,但却是极明事理,思维已然超脱了民族界限!好,就冲他这一句‘辽人也是人’就值得我称他一声好汉子!”心里想着,欧阳寂悄悄的对着赵钱孙望过来的眼神,比了一个大拇指。完了也不管赵钱孙看没看到,眼神转向智光大师,继续认真听着。
智光大师继续说道:“那辽人哭了一会儿,又抱起他儿子的尸身看了一会儿,将那婴孩放在他母亲怀中,走到带头大哥身前,大声喝骂。带头大哥并不屈服,对他怒目而视,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说不出半句话来。那辽人骂了一会儿,突然仰天长啸,飞奔至一处石壁,运功双爪,不断击在石壁上,似是在刻划什么。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再度插嘴道:“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是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大师点头道:“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那时四下里寂静,只听得双爪插入石壁的嘭嘭之声,以及石屑落地之声。我当时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声响平息,那辽人走了回来,俯身抱起妻儿的尸身,走到崖边,纵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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