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老缓缓说道:“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这几年来帮主行事光明磊落,绝无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厌汉人之举,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着。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着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遗令。可是……”说到这里,他眼神向白世镜瞧去:“既然凶手不是姑苏慕容,那这件事就要彻查到底,绝对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
乔峰仰天长呼出一口气,在心中抑郁了半天的疑团,此时全然揭破,看着徐长老问道:“全冠清他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
徐长到淡淡道:“不错。”
乔峰又问:“宋陈吴奚四大长老也是听信了这些,才参与反叛欲杀死我?”
四位长老低下了头,惭愧道:“是。”此时他们已经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不已。
霎时间,乔峰脑海中思涌如潮,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诡计?徐长老是我丐帮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理?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具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癫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哪里还能有假?”
丐帮众人听了智光大师和徐长老的话,心情也十分混乱。有的人早先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便始终将信将疑,旁人的则此刻方知。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都已信了。乔峰素来于下属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哪料到他竟是契丹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已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要说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一时间,杏林中一片寂静,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过了一会儿,徐长老再度开口说道:“那日,马夫人对我说,大元兄弟遇害前一晚,忽然有贼摸到了她的家中。贼子用了下三滥的熏香,将她和一众侍婢全部迷晕了去,翻箱倒柜的大搜了一番,最终偷去了十几两银子。次日,便见到大元兄弟已经惨遭毒手。幸好,大元兄弟将这两封信收藏隐秘,这才没有给贼子偷去。”
徐长老这几句话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就认定了是乔峰加害马大元,就连白世镜主动承认也当做不知道。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徐长老,我心中有个疑团,能否请教?”这说话少女正是一席红杉的阿朱。
徐长老看了阿朱一眼道:“姑娘请讲。”
阿朱道:“我之前听徐长老讲,这两封信是用火漆密密封固的,直到你手中拆开之时,火漆仍属完好。那就是说徐长老你拆开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
徐长老道:“不错。”
阿朱继续道:“然则那位带头大哥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副帮主之外,本来谁都不知,对么?”
徐长老点了点头道:“对。”
阿朱道:“那么徐长老之前说的入室盗书、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了。寻常人家尚且进贼,马副帮主家中遭了贼,不过偷去十几两银子,有什么稀奇。”
徐长老道:“姑娘所言甚是,初时我也这样想。但后来马夫人交给我一样物事,说是那贼子慌乱之中掉下的,见了那物事我大吃一惊,这才不由我不信。”
宋长老道:“究竟是什么物事?”
徐长老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柄折扇,打开折扇缓缓念道:“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心中大惊,凝目瞧扇时,只见扇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这幅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笔法虽不精湛,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何况他生性洒脱,身上决计不会携带折扇之类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叹了口长气,喃喃道:“汪帮主啊汪帮主,你总算将我当做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等大事,却不让我知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件事你可是大大的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近十年来,他每日里计划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少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徐长老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了。瞬间,脑海中转过几个年头:“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我乔峰。”随即开口对徐长老说道:“这把折扇是我的!”
丐帮中地位高、身份贵的人,一听徐长老念的诗,便知这折扇是乔峰之物,其余的帮众却不知道,待得乔峰主动承认,众人具是一惊。
乔峰朗声道:“各位还有什么话说?”他的目光从徐长老看到白世镜,再看到诸位长老,最后环视了一下众丐帮弟子。众人均是默然无语。
乔峰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做声,便说道:“乔某的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分,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从右边衣袖中抽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棒,正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乔峰双手托着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幸是亦无大过。今日退位让贤,哪一位英雄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授此棒。”
“且慢!”欧阳寂突然出声道。
“是非对错,尚未言明,怎可说让就让?是契丹是汉人,咱们尚且不论。马副帮主之死,今日定要讨个说法!”欧阳寂对乔峰说道。
随即欧阳寂对着徐长老说道:“马夫人说这折扇是贼慌乱之中留下的?”
“是。”徐长老道。
“马夫人还说贼潜入府中还用了下三滥的熏香?”欧阳寂问道。
“不错。”徐长老点头道。
“哈哈……我大哥何等身手?就算要偷,任你是龙潭虎穴、深宫内院,又有几个发现的了?马副帮主府上不过就只有他一人会武,其余的侍婢仆人不过就是普通人,就凭他们能逼得我大哥使用熏香?更加不可能会乱翻乱找,还留下随身物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我大哥干的,那么府上的众人都已昏迷,马副帮主又已遭杀人灭口,我大哥找不到这信,难道我大哥不会一把火烧了那宅子?还能留下这等证据等你们发觉?”欧阳寂朗声说道。
丐帮原就对此半信半疑之人,听完这一席话均是纷纷点头称是。
“那……那许是遣他人做的,下手之人心中慌乱,一时忘了。”徐长老狡辩道。
“他人做的?这等重要之事交由他人去做,你放心吗?再说又遣何人去做,才能无声无息的杀马副帮主灭口?熏香可对付府上的女眷,难道还能对付了马副帮主吗?”欧阳寂心想:“老乞丐,你不是要狡辩吗?我就跟你辩,耍无赖谁不会啊?”接着开口道:“最重要的是,下手之人还得会马副帮主的绝学!”
“这……这……白长老,白长老!对了,乔帮主定是用了什么以作要挟,遣白长老前去,他不是承认了,大元兄弟被他所害吗?”徐长老实在无言以对,又将白世镜搬了出来。
“哦,你现在知道马副帮主是被白长老所害啦?那我问你,白长老身上怎么会有我大哥珍藏的折扇?你可别告诉我,这折扇是我大哥用来收买白长老的物事。这折扇对我大哥重要,那是因为折扇是由前任汪帮主馈赠,礼虽轻,但情意重,对其他人却一文不值。”欧阳寂厉声质问。
这一次,徐长老当真是哑口无言了。一旁的丐帮众弟子也是一脸恍然,都暗道自己险些误信人言错怪了帮主。
“怎么?说不出话了?那我继续说!这事究竟是不是出自马夫人之口,只有你自己知道,又有谁能证明?马夫人究竟说的是真是假,现在人不在此,也无从考究。不过你这番话漏洞百出,就凭这些胡言乱语就妄图将我大哥指认成凶手,你当在场之人全是傻子吗?”
说罢,欧阳寂缓步来到白世镜身边,低声说道:“白长老,我只想为我大哥洗刷冤屈,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要敢做敢当。你想一死以谢天下,然后保得个身后之名不损。看来如今的情形,是不能让你如愿了。两条路,要么你自己承认,丐帮的兄弟还不至于将你的丑事公诸于世,要么我广洒英雄帖,邀请中原武林各路英雄豪杰,然后再将那个人找来跟你当面对质,那时……你还是自己选吧。”欧阳寂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庆幸当初没冲动一剑把康敏杀了,这徐长老的诬人本事,犹在康敏之上,连凶手主动承认了,都能让他巧言化解,将矛头转而指向乔峰。
白世镜一听,冷汗瞬间密布额头,盯着欧阳寂看了一会儿,颤声道:“马……马夫人在你手上?”他能猜到并不奇怪,首先马夫人今日本应到场,却迟迟没有出现,再则欧阳寂对此事的清楚程度,犹如亲眼所见,若非当事人亲口相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欧阳寂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冰冷的盯着白世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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