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掀开车帘弯腰迈出车厢,还没来得及打量书院姜瑜就听有人喜悦迎道:“来者可是柳使堂弟姜瑜姜公子?”
“啊,是我。”
姜瑜直腰下车,眼神略过迎接书生,只是打量前街书院。
红砖青瓦,平平无奇,就连牌匾也是寻常楷体镌刻—清华书院。
这朴素模样叫姜瑜回想起童年被父母领着上学,第一次看见村中小学时的记忆。
“不是说得旧太子资助吗?”
且将这疑虑压在心底,姜瑜看向迎接自己的书生作揖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书生连忙作揖回道:“姜兄客气了,小可姓穆,名沉香,德行浅薄尚未赋字。姜兄若不嫌弃,可直唤我名。”
对大汉朝而言,取字需要德高望重之人赋予,再得官方认证后填在户籍之上;一般只有公子王孙或品行高洁之人方有字。
姜瑜连忙贴近将对方扶起诚恳道:“感谢穆兄亲自接风。”
“哪里的话!”
穆沉香也反手攥住姜瑜的手摆出相见恨晚的样子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书院详谈。”
“好。”
二人惺惺相惜,又似乎各怀鬼胎。
推开大门,书院方显真容。
庭院里种有奇松,卵石铺成的小路四通八达,小路两侧人工挖成的水槽清澈透底,各面院墙下还种有鲜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这儿到不像个书院,更像是避暑的园林。
穆沉香领着姜瑜熟悉书院,经他详细介绍后,姜瑜总算明白书院布局。
清华书院占地不多,大致分为七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就是开门所见,名为洗净院;顾名思义,是学生们学累了转换心情的场所。
第二个区域在洗净院南,走鹅卵小路百步便见竹林——供学生们辩论的小竹屋便藏在那。
小竹屋傍丘而立,若是继续往小丘上攀登,将见洞窟,这是惩罚学生禁闭的留戒窟。
迂回洗净院后东走,将见一所学舍,这是学院为贫苦学子建设安眠的保障。
学舍不远处,建有三层水榭藏书籍无数,这是整个书院最热闹的地方。
然后是西侧两座阁楼,分别名为授业楼和解惑楼,顾名思义这是老师给学生上课的地方。
阁楼再往前,通过拱桥,则来到祭孔庙,里面供奉着先贤,不到供奉日子是不让进的,姜瑜不敬鬼神,不以为然:“也就我是被派来搞策反的,要是搞敌后破坏,必定一把火烧了你这什么孔庙。”
熟悉书院后,紧接着就该办理入学。
过程十分简单,有穆沉香帮忙打点,很快就在学舍领到两套常服和一面简朴呈原木色的术令。
穆沉香见此也拿出自己的术令语重心长道:“姜兄,此术令乃是你我身份象征,切勿遗失。”
姜瑜捏着术令前后端详,实在看不出有何蹊跷,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穆沉香小心翼翼的把术令贴身放好后这样问道:“姜兄可曾读过国论?”
姜瑜笑容大方:“家境贫寒,未尝读。”
穆沉香眉眼惊愕,四顾看了一番后方小声道:“难道柳使未尝接济姜兄?”
姜瑜礼貌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理当自食其力。”
“姜兄品德高洁。”
穆沉香先是竖起大拇指然后犯难道:“解惑楼下午有一堂关于国论的考试,姜兄若是一概不知,恐对将来不利啊。”
“可我刚来学院啊。”
这回轮到姜瑜惊愕了,哪有刚转学就要考试的道理?
特烦考试的他小声道:“不能通融一二?”
穆沉香嘶声上下打量姜瑜:“学院七过,姜兄未尝听闻?”
“我今进京城,岂能听闻?”
姜瑜不慌不乱,他解释之后追问道:“是哪七过?”
穆沉香恍然,随即耐心解释道:“学院风气懒散,院内只设四小过,三大过;小过不可三犯,大过触则逐院。
辱师欺生者,记大过;破坏学院者,记大过;不守承诺者,记大过;逃课缺考者,记小过;上课喧哗者,记小过;奢靡攀比者,记小过;书法丑陋者,记小过。”
前面还好,等穆沉香念出最后一过,对自己的字有着清楚认知的姜瑜心顿时沉到谷底:“完蛋。”
穆沉香并未发现姜瑜阴沉的脸色,他仍自顾说着:“下午的测验是大米师主考,她以严格闻名,奉劝姜兄不要逃课。”
“多谢。”
姜瑜捧手,他深吸一口气示意不远水榭道:“不知藏书水榭有无国论?”
“没有。”
穆沉香摇头道:“国论是历年科举必考书籍,凡仕子家中必备,柳使没有为姜兄准备吗?”
姜瑜却是直接略过他的问题直接道:“那请穆兄借我翻阅。”
穆沉香犹豫一番方道:“好,你在此等候,我回寝室取书给你。”
“多谢。”
等穆沉香取书过后,姜瑜翻开封面,看着密密麻麻的小方楷字他直接眼冒金星。
凡有空处,都被穆沉香用小字填满,多是关于自己对这些话的理解和心得,整页看起来十分草乱。
姜瑜强打精神才翻看两行,注意力就跑到穆沉香的批注上去了。
要知道学习新古文时,姜瑜可是从不会去对照教材注释一句一看的,身为学霸的他对自己的理解十分自信。
国论这本书属于名家产物具体作者已经不可考,整书大致讲述秦亡后群雄争鹿的政事并加以自己的评价。类似于太史迁的史记,但要命的是这本书不是纪传体,而是编年体。
二十余个诸侯国以年记事,出场人物眼花缭乱,毫无章法可言。
经常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个人物前几年是不是出场过?然后翻到前面一通好找后恍然大悟道:“啊,的确,四年前他被下狱了,现在国君重新启用他。”
在这个世界秦失其鹿后,天下也有项羽和刘邦,只不过这里的项羽有点狠,在鸿门宴时把汉王刘邦和樊哙一起宰了……
故而时间线完全变动,但项羽任人唯亲骄傲自大,完全没有统一天下的能力,所以秦亡后天下又恢复了诸侯国遍地的时期。
从未这么累过的姜瑜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老李的至理名言:“学习?学个屁。”
这时穆沉香伴着好几位学子一同前来。
离得老远就听他喊道:“姜兄果然刻苦,不愧是柳使堂弟。”
姜瑜合书刚欲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得不踉跄坐下。
感受着掌中沉甸甸的书籍,姜瑜哭笑不得道:“太史公千古。”
“测验即将开始,不知姜兄可有信心?”
穆沉香靠近后严肃说道,姜瑜按着穴位撇眼越过他看向身后那群学子,皆素袍,未尝佩玉衔环。
他仍未回答穆沉香问题,只是将书奉回并道:“不知这些同袍者如何称呼?”
穆沉香脸色不变,接过书籍后方一一介绍着:“这是苏桔,北境人士,无字,目前居住学舍。”
面容清秀的苏桔作揖道:“有礼了。”
姜瑜踉跄起立作揖回礼道:“久仰,久仰。”
“这位是顾源潭,京城人士,无字,目前居住学舍。”
当穆沉香介绍起第二位青面书生时,姜瑜顿时心知肚明:“这是小团体要拉我入伙啊。”
顾源潭作揖道:“晚辈久仰柳使威名,不知何日有幸能亲见柳使尊容?”
“好说,好说。”
姜瑜敷衍回礼。
要介绍第三位黄脸书生时,姜瑜敏锐察觉到穆沉香轻微蹙眉。
“这位……”
他话未开口,黄脸书生主动迈前越过穆沉香的位置作揖道:“在下西山郡人,姓儒名龙,幸蒙郑师不弃,赐字兼行。”
姜瑜的余光始终在关注着穆沉香:他的脸色在儒龙插话越位那一刻变得极为阴沉,而在儒龙报字时又转换出稍许不甘,最后变换归于平静。
“啊,久仰,久仰。”
姜瑜作揖客套回去,敷衍态势十足。
穆沉香瞬间扬笑道:“兼行是我们这儿唯一得字的人,他的品行是不用说的。”
儒龙眼神变幻一阵,然后不动声色的退步谦虚道:“折煞了!儒龙不过侥幸耳,谁人不知,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郑师一定会给你赐字的。”
穆沉香顿时如鲠在喉,干笑一阵又侧目注意姜瑜反应道:“都过去了……”
苏桔和顾潭源也连声附和:“是啊,都过去了。”
姜瑜对此很感兴趣,但他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下询问,于是他玩味笑道:“不是要上课了吗?”
儒龙一拍脑袋:“是极!”
见姜瑜开口解围,穆沉香不由得递向感激的目光:“是啊,我们快走吧。”
石卵小路上,对于自己明明是初来乍到的新生,却莫名其妙成了焦点拉拢对象这件事。
思前想后,姜瑜只能归功于他那位便宜堂兄。
“呼……那位便宜堂兄可不会帮我作弊,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能糊弄过去这桩考试。”
在路上姜瑜已经了解大米师测验的风格——一个一个的问,谁都别想跑。
三个问题,难度不定,对二错一方为合格。
若是对一错二,尚有补救的机会;如果全错直接记小过,不会讲任何情面。
五人来到学室时,发现靠后的座位已被全占,只剩前侧还余几个座位。
除姜瑜外,其余四人马上落座捧书默诵。
而姜瑜则是杵在原地堂而皇之的看着满座学子。
要知道这儿是有女生的,如此嚣张失礼行径自然有人不满。
“喂!”
刚有人起身准备指责,就遭姜瑜轻声驳斥:“我哥是柳使。”
本是朗朗书声的学室瞬间寂静到针落可闻。
原来学院里传的要来清华书院就读的柳使堂弟就是他?
那位准备仗义执言的男人神色变换一阵竟硬生的改口道:“我这个位置靠窗透光,学子要不要来坐晒晒太阳?”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和我哥说说你。”
姜瑜毫不客气,待他声落,那位男人瞬间激动的面红耳赤,他声音磕绊:“家父御史台大夫厉谏;我叫厉亥,属猪……”
姜瑜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将众人流露出的羡慕尽收眼底,他由衷道:“厉害。”
“柳使既然有如此威望,为何皇帝行事还处处掣肘呢?”
搞不懂。
等姜瑜坐好没多久,一位宛如江南画卷中走出的青衫女子端庄迈入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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