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年份,连春光都显得毒辣,青虫纷扰,声响不绝,龙隐村此刻却寂静无比。所有村民聚在了一个院落里,村民们凑出家里的白布,装了门面,刚从大虫身上剐下的精肉摆在堂上,简陋但郑重。
“爹,黄叔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六岁的赵二柱哭着问赵大柱。赵大柱不知怎么回话,看着自己一脸憨态的胖儿子,哽咽说道:“你一直要你黄叔教你功夫,也吃了三年他猎的野味,他便是你师父,去给自己师父磕三个响头吧,以后安哥儿就是你弟弟,你要护着他。”
“嗯!”赵二柱的小肥脸无比庄重,跪在黄二郎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响头,砰砰响,起来的时候好像喝醉了似的打摆子。赵二柱摇摇晃晃地走向傻坐在一旁的叶安,抱着他说道:“安哥儿,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说完用力拍了拍叶安的后背。
“啊咳咳咳”一直神游物外的叶安被这几巴掌惊醒,瘦小的胳膊用尽全力推开了赵二柱,抬头问道:“小胖子,你哪位?”
“啊啊啊,爹!安哥儿会说话啦!”
叶安,新世纪的五好青年,自小生活在福利院中,天资聪颖,在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完成了学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又考上了帝都国家图书馆的编制,平日工作认真,待人热情。闲暇时便做义工,参与公益活动,偶尔凭借自己的好文笔接一些外快。正当叶安攒钱想要成家立业时,一纸“运动神经元病”确诊通知无情摧毁了一切,也就是人们熟知的“渐冻人症”。病症来的迅猛异常,仅仅一年,叶安已经到了吞咽困难的地步,连医生也不知为何他的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叶安立了遗嘱,请求几个亲近的人帮助,工作以来的存款捐给了自小生活的福利院,其余的东西,需要的人自行分了。一切交代好后,仅仅三天后,叶安解脱地离开人世。
然后,如同溺水者浮上水面,叶安猛喘几口大气,浑身湿漉,从沉睡中挣扎着惊醒,看到了倒在自己身旁的黄二郎,眉间带着不舍,嘴角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被渐冻人症折磨已久,叶安已经忘了如何去操控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眼球都难以转动。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老根满脸泪水地走进来,给他擦身子,穿衣,然后给死去的黄二郎洗脸,换了干净衣服。天亮以后,来的人越来越多,交谈声,奔走声,叹息声,哭泣声,桌椅搬动的嘈杂声,叶安仍然一动不动,置若罔闻。直到有人把他抱到堂前坐下,他的身体才有了轻微反应,他捏着拳头,全身轻轻颤抖,嘴巴一直尝试张开,眉头紧皱,努力想转动眼球,急得新换的衣服又快透湿了。
终于,在赵二柱不知轻重地几巴掌下,叶安如何挤破厚茧的蝴蝶,啄破蛋壳的雏鸟,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这清脆的一嗓子吓到了众人。
“安哥儿会说话啦!”
众人愣住了好一会儿,直到叶老根喜极而泣,扑了上来,他把叶安埋在怀里,又不敢用力,仿佛怀里的清秀小儿是世间最有价值的宝贝。叶老根转头望下黄二郎的遗体,哭泣道:“二郎,安儿会说话了,你看到了吗?安儿,你再说两句!”。
叶安尬住了,过去的两个时辰里,叶安虽然睁着眼,但是意识有限,只不过大抵明白发生什么,思维如同冰冻住一般,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如今思维解冻,一股揪心的悲伤之感弥漫开来,鼻子一酸,两行泪挂在脸上,叶安也不知情从何起。
众人忙活到了夕阳西下,黄二郎躺在一口薄皮棺材里,下了土。棺材是叶老根原本留给自己的,不过叶老根无所谓了,从现在开始,他便不能想身后事了,他还要为了孙子好好活着。
红霞漫天,照在两块碑上,一块还未着字,另一块刻着“爱妻黄凝之墓,黄二郎泣立”。叶安盯着墓碑上的字,以他这个资深书法爱好者看来,这字龙筋虎骨,笔走堂皇,自成一体,端得大家气象,字里行间甚至可以感受到着字者痛彻心扉的悲伤。叶安知道,这是自己来到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这具身体的父亲,也是自己两世为人最为接近的血缘亲人。
“重活一世,至少还能看到自己的亲人一眼,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叶安心想。
从清醒后,叶安一直跟在叶老根身旁,他没从这具身体继承任何记忆,搞不清楚状况前他选择能少说话便少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料理完事情后,叶老根抱起叶安,往回走去。四岁的叶安瘦小得如何一只家猫,叶老根抱着毫不费力。此时月已高悬,月晕比前夜更明显。
“安儿呐,等得闲了,咱们下山去请了石匠来刻字,村里憨货太多,连个识字的都没有,真是丢了我们两朝皇族的脸。”
“嚯,皇族?这波投胎欧皇了?”叶安心想。可是随后叶老根的话响起。
“古人有话,五百年前是一家,没准咱们‘龙隐叶氏’真可以跟皇家搭上关系,也就咱们淡泊,懒得攀亲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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