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远眺了半个小时,吴一品躺在松软的雪地里,感受着身下大地的心跳,觉得心底宁静无比。
这期间,黎龙和唐心相继发来QQ消息,黎龙是问他电话怎么关机,吴一品如实告知了新号码,就没了下文。唐心则就是例行问候,闲聊。
太阳已开始偏西,很刺眼,照在身上懒洋洋的。吴一品在山顶吃完两个饼子,开始原路返回。
山上的积雪开始大范围融化,路上湿滑,下山可比上山难多了,一不小心脚下就滑出去几尺远。后来,吴一品干脆放弃了走古盐道,扯了几支粽叶,垫在屁股下,顺着一条运输柴的土沟往下滑,五分钟就到了山脚黄大发的屋旁。
吴一品浑身是泥土,衣服也有好几处都划破,鞋子则完全面目全非。渴得厉害,他就吃了几捧积雪,淡淡的很凉爽。
他再度进屋查看了一下,黄大发已经醒了,依然坐在椅子上,一边摇着一边哼着山歌。
这老头子看上去得有九十岁了,满脸刀刻般的皱纹,瘦的皮包骨,牙齿已经掉光,背已经驼得成了圆形,整个人就像一个干枯的虾米。
他的眼睛有白内障,两朵云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球黑色的部分,耳朵倒还勉强能听清。
一番交谈,吴一品才知道,他是黄大发的父亲黄德清,今年七十九。黄大发五十三岁,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好像是在石月城建筑工地上做事,已经有两年没回家过年了。
如今这条古盐道,已经很少有人走了,偶尔有人踏足,要么是本地老百姓上山砍柴的,要么是打猎的,要么是找药材找山货的。
老人说,这山上到处都是宝,白笈、灵芝、天麻、三七、兰草、香菇、木耳、黄杨、桂皮、八角茴香、毛竹叶……
说到这么多山中之宝,老人显得略微悲伤,叹息说可惜自己这七八年来,眼睛越来越差,不然就凭山上藏着的这些宝贝,他都可以养活自己,而不需要吃低保。
听说吴一品是区里派来的干部,黄德清以为他是芭蕉镇政府的,因为在老人把芭蕉镇叫做区公所,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九十年代中期。
吴一品解释说,他所说的区就是原来的石月县,现在芭蕉都改成镇了。老人也听不明白镇不镇、区不区的,只夸赞说现在政策好,不但不收农特税了,种田还发补贴。这样的日子,他真愿意活到一百岁。
和老人闲聊了个把多小时,吴一品烤干了身上的湿气,继续赶路。
一路上,很多老百姓都已下地劳作,现在正是种土豆的时节。因为天色将晚,吴一品并没有再走访,而是急着赶回住处。
太阳落山的时候,吴一品回到了住处。李长华正在地里种土豆,吴一品也加入了。
李长华用锄头掏出了一尺来深的沟,吴一品用一米多高的背篓,从牛圈里将农家肥背到田里,均匀地铺撒在沟里,然后将土豆种子规规矩矩摆进去。李长华又用锄头拢土,将种子和肥料覆盖好。
老少两人忙碌到七点多,天都完全黑了,才回到了家里。
李长华下厨,炖了一锅腊猪蹄,油炸了一盘花生米,从老坛里掏了一叠酸菜。
吴一品帮忙喂了猪,用刺骨的冰水洗过澡,二人便坐在火炉旁吃起饭来。
上回在芭蕉镇,刘志远等人约谈他时,他感觉有点儿鼻塞,没想到晚上一顿酒,回到李长华家稀里糊涂睡下,被三床被子一捂,第二天竟然就感觉好了很多。
今天运动量很大,出了一生臭汗,感觉体内的寒气一扫而空。洗个冷水澡,那叫一个舒坦。
晚上,李长华还温了两杯蜂蜜酒,包谷老烧和土蜂蜜融合在一起,酒色金黄,入口香甜无比,二人喝小酌了二两。
吴一品和李长华分享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得知吴一品第一站居然去了回头望,李长华不禁赞叹:“小吴同志果然是站的高看的远,回头望,那可是咱楠木村的龙脉。对了,黄德清还好吧?我都有个把月没去看他了。”
“刚巧,我去帮您看望了老人家。早上喝了一口酒,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吴一品简单说了下自己到他家的经过。
李长华叹息道:“黄德清年轻的时候,也是打得死牛的人,搞三治时整个石云市哪里没去过?如今一双眼睛也让云罩住了,四五年没离开过那栋破房子,人老了就是没意思啊。”
“他儿子黄长发怎么几年不回来过年啊?石月城做事,也不远啊!”吴一品好奇地问。
李长华露出悲悯之色,低声道:“哪里是在石月城做事哦,是在坐牢!前几年想赚钱也是想疯了,进了一个什么公司,倒贴钱的那种,还把隔壁南河村好多人都拉了进去,搞得倾家荡产,后来就被抓了,说是什么传销!可惜了一个本分人。”
吴一品一阵唏嘘,转而问道:“听他说,他是个低保户,他这样的情况,怎么取钱啊?即便取了钱,他又怎么用啊?”
“他的折子一直是黄跃进保管的,生活也是黄跃进安排。”李长华解释道。
吴一品有些疑惑,坦率地说:“低保金一个月再怎么得有一百多吧,我看他那生活水准,好像并不咋地啊!”
“黄跃进是他亲侄子,这些事外人也不好说的。”李长华说,“我们三四个老伙计排了班,一般隔十天半月会去看看他,带点儿熟食什么的,不然饿死在家里,或者被狗熊什么的吃了,都没人晓得。都说养儿防老,.knshm但现在年轻人为了求生存,都在外面打拼,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哦?我也一直是这个观点,老了的人,就不要连累了儿孙。”
李长华的语气中,充满了英雄迟暮的伤感。吴一品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独自在家,与群山为伴七年,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寂寞啊?父亲陪伴他最后几个月的生命,一定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光吧?
而如今,父亲也已一天天老去,与爷爷越来越像。自己远在石月区,一年回家不过两次,父亲的内心将是何种状态?不混出个人样就别回来,父亲掷地有声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奈和孤独?
“小吴同志,你怎么了?”李长华见吴一品在落泪,关切地问。
吴一品慌忙扭过头,淡然笑道:“没事,想家了而已!”
家?自己的家在何处?自己在石月城奋斗着,打拼着,可自己真的在石月城存在着吗?
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不过是要在石月城稳定下来,要活出个人样,可现在的自己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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