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刺激着邓文秋的身子,让他不由得又迟疑了一下,可想来想去,这人世间真没啥值得留恋的。邓文秋这次不再犹豫,踮起脚尖,继续往深水处走着,准备着最后的时刻,水已渐渐的没过了下巴、嘴巴、慢慢就要到鼻子的时候。狠了狠心,叫一声妈呀,闭着眼睛,往水中央一扑腾,水一下没过了头顶,载浮载沉的在水中央一上一下的,灌了几口水之后求生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的向上浮,邓文秋觉得过了好几年、好几十年。之后他听到一声轰响,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他从河里抛起,然后重重的甩上了岸上,冲天的水浪砸在邓文秋的身上,赤条条的邓文秋怔了好一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脸上刺的生疼,是地上的碎石剐的一个口子,水抹干了就是一脸的血,红红的、黏黏的,是真血,血口子火辣辣的疼。心里就犯了嘀咕。这真是碰鬼了,难道小命太硬阎王爷都不收,这凭空怎么会起了炸雷、打了大浪,把我从水中间抛到岸边?
也不穿衣,索性坐在地上发呆,终于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变成两条泪河。最后哇的一声嚎了出来,眼泪水就像是开了闸一般,哭天哭地哭爹喊娘,哭得整条小河都跟着抖动了起来,那地上跟着浪花抛上的岸的大大小小的鱼也一阵乱跳。
正哭得昏天黑地,忽然又是几声轰响,一阵火光冒起,邓文秋这时赶紧打住,睁眼细看,这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飞机,是飞机。
一架翅膀上喷着两个膏药旗的飞机正在镇子上空盘旋着。
邓文秋打了一个冷战,忽的站了起来————这回他看清楚了,蓝天白云下面,真真切切的飞着一架日本飞机,正在向镇子扔着炸弹。
日本人的飞机怎么到了这里,这里距离大上海不过百多里地。
邓文秋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原本是要死给“他们”看看的,可是“他们”再也顾不上他的死活了。就在他独自跑到河边企图干一件让周二石傻眼的大事的时候,他尚且不知道,日本人已经在上海开打了。这一天是一九三二年的一月二十九日。
就在这天凌晨,日机从停泊在黄浦江上的“能登吕”号航空母舰上起飞轰炸闸北华界,宝山路584号商务印书馆及东方图书馆被炸毁,闸北多处燃烧。
而这架飞机很明显是一个无聊又猖狂的飞行员油门多踏了一下,结果飞到了这个距离大上海四十公里外的江南小镇上空,然后顺便投下了炸弹,而其中的一颗就扔在了镇边的小河里,高爆炸弹的冲击波将水中的邓文秋甩上了岸。
天杀的日本鬼子,不得好死的东洋人。
在关外他们的步兵拿无辜的难民当靶子比赛射术,在大上海他们的飞行员将炸弹扔到完全不是军用目标的平静小镇上面。
到了这步田地,邓文秋突然不想死了,他想要活着,他要去中央军校,去当兵,去拿枪杀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
赤条条的邓文秋爬起来扑向岸边的衣服,他要穿上衣服,这样才能上路。
阳光下投弹结束的飞机很明显是发现了邓文秋这个特殊的目标,双翼的轻型轰炸机盘旋性能非常出色,虽然载弹量不高,但扔下四枚炸弹之后的轰炸机很明显还想多玩弄一下地面的目标,慢慢降低高度想要用后座机枪来扫射。
飞机慢慢的降低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一百米的高度,空旷的河滩让邓文秋无处可藏,就像猫捉老鼠一般。很明显,这架日本轰炸机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抵抗,竟然狂妄到将飞机降到这样危险的高度,就为了戏弄下面这个赤着身子的人。
飞机又一次从头顶上飞过,狂乱的气流将邓文秋的身体刮得东倒西歪,就像刮起了八九级的大风,视力不算太好的他甚至都能看到开放的驾驶舱内两个飞行员丑恶的嘴脸,和他们张狂的笑容。后座的导航员甚至放开了手中的机枪,拿起照相机对着下面的邓文秋按动着快门,很明显他是要照下邓文秋的囧态来作为他的纪念品。
乐极生悲。
先是听见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断喝,声音大得甚至在某一刻压倒了飞机发动机的引擎声,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这枪声是那样的突然,半空中的日机猛的抖动了起来,这情景,把邓文秋也看得眼花缭乱,恍惚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横着一支驳壳枪,犹如撼树的蚍蜉,对着空中的庞然大物,猛烈的扣动着扳机。就像是正对着大风车发起冲锋的堂吉诃德一般。
邓文秋的血立马就热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周二石的这一面,更没有看见过这般杀气腾腾的人。那支挎在周二石腰间的驳壳枪这些日子里没少被周二石拿出来在自个面前比划过,曾几何时他想过多少回把那枪偷出来扔井里去……邓文秋不免看得有点呆住了,飞溅出来的滚烫的弹壳迸在了他赤裸的身躯上,可他浑不觉得疼痛,在透明的太阳光里,这个身影像巨人一般的伟岸,伟岸得让人惊心。
上过初中,见过世面,从大沈阳出来的邓文秋不是没有见过飞机,当年的东北军就有自己的航空队,各式飞机有几百架,他也听在沈阳机场当地勤的邻居家陈叔说起过,能够对抗飞机的除了飞机,就只有炮筒有小孩手臂粗细的高射炮了。用手枪打飞机,他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亲眼所见了。当然了,如果邓文秋能够穿越个十几年到朝鲜去,那位金太阳用步枪一连打下两架飞机的宣传画倒是遍地都是……不过那又另当别论了哈,毕竟大家都知道棒子是个什么德行,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
敞开的驾驶舱,过低的飞行高度,连发扫射的驳壳枪,或许再加上周二石的狗屎运————一颗幸运无比的子弹刚好击中了驾驶员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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