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有些黯淡,一所名为育竹的学堂上空,飘起了淡淡的炊烟,空气里弥漫着应季稻米的清香。随着朗朗读书声的消散与少年郎们放课的欢笑声里,上课的先生才终于从竹屋里走了出来。
自从学堂有人打架差些打出人命,秦夫子特地等到学子们全都散去。他跨出门槛,便瞧见自己的女儿痴痴地坐在院落外大门的门槛上。
秦绾绾还在想冰山美人打人与挨打的事。听闻那挨打的张楚提及了自己与陈鹿灵的爹娘这才被打,她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陈鹿灵。
她方才远远地站在北村的坡上,望着那座北村唯一的院落门前。有位妇人堵在他家的大门口,坐在泥地间不停地叫骂着。有许多过路的村人围着,她根本就进不去看望,于是便回到了是学堂也是家的大门门槛上坐着,彷佛能等来一个人。
一坐,便不知过了多久。
秦夫子知晓女儿的心事,许是担心那陈家的少年郎。听闻那差点打出人命的少年郎亦是被家人打得至今还趴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叹了一气,走近时特意咳嗽了一声。
秦夫子见女儿未有反应,便也坐到了门槛上。
早已身为人父的父亲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平淡的问道:“绾儿,你还记得我们老家在何处么?”
秦绾绾这才发觉父亲坐在自己的身侧,便转过头回道:“当然记得。”
“在雍城的北边,安国巷的第一座大房子,便是我们家。”
“当年,梁人进犯我楚地雍州府,而我们家所在的雍城正是雍州府的门户。雍城高耸,城根极厚,按理说是易守难攻的坚城,更何况还有稷山的外长城一道屏障,梁人哪有那么快便能破城。可事实却是,梁人三日便攻破稷山长城,七日便攻进了雍城。”说到此处,秦夫子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又徐徐而道,“雍城破了,爹爹把你和你娘送走以后,爹爹那时是想死的,以身殉国是不丢脸的。可是有人把爹爹掳走,带到了这里。”
“你晓得是谁救了爹爹吗?”
秦绾绾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不仅救了爹爹,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爹爹是个腐儒。只知以身殉国,却把妻女都抛掷脑后。爹爹当时不懂,现在瞧见你活得好好的,才明白活下去才是最为之重要的。他是对的,而那个人便是陈鹿灵的爷爷。”
秦绾绾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这才发觉父亲的发丝里泛着银白。她迟迟说不出话来,在秦绾绾的认知里,雍城哪里被敌国大军攻破过,不是应该牢牢被挡在长城外吗?而且,陈鹿灵的爷爷明明那么和蔼,怎么会骂爹爹是个腐儒呢?爹爹明明就是个很有学问,很厉害的人。
她还年幼时,亲眼看见爹爹在人群里高举着戒尺,指挥着村人们朝土匪们冲去,爹爹体弱,在家里很少做粗重的活,却冲在人群的第一个,拖着不便活动的长衫,向着匪人们的大刀跑去。
那时候,她觉得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哪怕冰山美人,还是娘亲,爹爹永远是第一位的。
秦夫子酝酿了许久,绾了绾秦绾绾的秀发,终于将自己所想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那天你也入了城,虽然你不跟爹爹说,但爹爹我晓得你一定瞧见了什么。他很危险。所以,离他远一些吧。”
秦绾绾尚未及笄,不过十一岁的少女回想起那日雨里瞧见的风景,想起自己不知为何当时想也未想便挡在少年郎身前的样子,想起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马以及马上裹着铁衣的人。她使劲地晃着小脑袋,在夕阳下,在风里犹如腊月初开的瑟瑟发抖的腊梅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