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早晨不是被第一缕阳光唤醒的,而是被楼下熙熙攘攘的叫喊声吵醒的。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点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刚五点半,离我的闹钟还有半个小时。
前些日子医院西南门前这条路在修路,那些聚集在医院门口的小商户们也就换到了别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在清晨听到嘈杂的声音了,所以也能难得地睡几天大觉。
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起床。付源的房间还关着门,大概是还没醒。我也没有叫他,因为我知道他心中有数,肯定不会迟到。洗漱完换好衣服,背上包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
其实自从前几天晚上他打了我一拳后,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难以言喻的微妙。日常生活还是吵吵闹闹,可是总觉得像是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不希望我被困在玻璃心这种事情上太久,可是我还是觉得很不爽。
毕竟这一拳我没找到机会打回去,吃亏。
大概是昨天晚上下了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湿漉漉的气息。在医学院的时候听教临检基础的李老师讲过,这是放线菌的味道。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做一份注脚,人类大概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行。
天空中的云层还很厚,没有阳光。我顺着街道向医院的方向走,道路上已经有不少提着蔬菜和早餐的人。或是清晨出来遛弯,逛逛早市的大爷大妈;或是在上班的路上顺便买一杯豆浆两个包子的上班族。其实我很喜欢城市清晨的样子,看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弥漫着的烟火气息。
路过肉夹馍摊子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香气。
“老板,来个肉夹馍,瘦点的肉,多加青椒。”
其实我也是来了山东之后才知道,原来肉夹馍里可以放生青椒,而且还那么好吃。青椒青涩的味道不会很突兀,反而会中和肉的油腻。而肉汤的鲜也会激发青椒的清香,二者相辅相成。
“好嘞,还有卤蛋,要么?”
“要!”
如果付源在,我都能想象到他是一副什么嘴脸。
“吃货本尊。”
“又没吃你家大米。”
“好羡慕你们,不像我,吃完之后都不长肉。”
“这边麻烦你去死一下呢。”
这样的对话,几年之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拎着我的早餐,排队扫码进入医院。为了防控疫情,每次进入医院都要扫山东健康码和大数据行程卡。人们似乎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地结束疫情。
穿过大厅走到楼梯间,里面灯光昏暗,还有席地而睡的人。我放轻脚步,忙碌到凌晨的陪护家属,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不要扰了他们难得的休息。
毕竟梦醒之后,还要面对不知是喜是悲的世界。
而我,也从最初的不适应,直到现在慢慢地接受。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是接受了?还是麻木了。每每跟付源聊起来,他总会沉默,然后岔开这个话题。
不知道是在鄙视我的多愁善感,还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工作日的早晨不会留给我太多多愁善感的时间,我走到检验科的大门前,掏出门禁卡扫一下后大门自动打开。我走到休息室的最后一排放下背包和早餐,又去前面的桌子上签好到。一切轻车熟路,甚至还有点小骄傲。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份骄傲从何而来。
我躲到最后一排,拆开塑料袋把肉夹馍塞进嘴里。不得不说这种小摊子的东西真的比大饭店的好吃太多,我就是个比较接地气的人,就喜欢吃这种苍蝇小摊。
“吃啥呢,这么香。”
明明我已经躲在最后一排了,可是还是逃不掉e到的命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激灵,抬起头的时候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陈老师正弯着腰在签到纸上签名,看到我被吓到了赶紧说:
“没事没事你吃吧,别噎着了。”
“没……咳咳,没事老师,我喝点水就好了。”
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被肉夹馍里卤蛋的蛋黄噎到了。还好背包里有瓶水,喝一口润润之后才逃开了被噎死的命运。
“你来得好早啊,今天在哪?”
“发光1,吃完就进去了。”
我一边咬着肉夹馍一边回答陈老师。陈老师也是个很爱聊天的人,在山东话里,聊天也叫“拉呱”。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来自于田哥,曾经半夜睡不着叫我们起来“拉拉呱”。
“今天我也在发光1哎,不着急,吃完之后先进去把废液桶倒了,再补一些清洗液。”
陈老师提着包向外走,不忘了嘱咐我等一下的准备工作。
“会做吧?”
“k没问题,之前看付源做过。”
“行,交给你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老师,咱们这个岗是做什么项目的。”
“药物浓度测定,主要是面向一些住院的病患。”
我换好了机器的清洗液,站到陈老师的身后,看她做质控。第一批住院的样本已经被放进离心机了,三千转十分钟。
“有一些手术在术后要使用一些免疫抑制剂,我们负责监测他们体内的药物浓度。”
“是……移植术?”
虽然从前在医学院的时候学习过相关内容,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对,最常见的就是骨髓移植。”
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陈老师配好了试剂放进机器里,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我害怕接下来听到的故事会让我破防。
在来医院之前,我始终觉得岁月是静好的。可是现在看来,不过是我的岁月静好。
“中午吃什么?”
临近下班时,付源一边脱手套一边从我旁边路过。我伸手拦住他,问出每天都会重复的对话。
“我不吃了,中午有点事。”
“哎你干嘛去……”
不等我说完,付源就急匆匆地跑开了,留下我一人在休息室里一脸蒙圈。
2
中午我一个人来到了食堂,买了一份自助餐。附院的食堂除了有常规的餐盘,还设置了自助餐区。12元一份主菜和不限量的其他菜品,虽然素菜居多,不过胜在量大,倒是成全了我这种胃口大的人。
不过也不是每一天的主菜都很好吃,如果碰到甏肉烤鸡翅酱排骨之类的我肯定毫不犹豫地拉着付源冲过去排队。不过如果是油浸鱼块之类的,我宁可去吃十块钱的煎饼。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付源呢?”
刚盛好菜落座,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俩吵架了?”
杨能能端着盘子坐在了我对面,我向后拉一下餐盘,给她腾出个地方。
其实说起来,我和能能应该算半个老乡。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我的学号是25号,她是26号,所以三年以来几乎所有实验我们都是在同一组。熟识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她是AH人,而且距离我老家不过一百公里。
“没,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还瞎说,下次说瞎话的时候麻烦你别拿茄子撒气,都快戳烂了。”
能能一边调侃我一边淡定地吃了一口土豆丝。我看了一眼盘子,她说得没错,一条蒜茄子快被我捣成泥了。
“我可太了解你了,之前你跟付源吵架,画平板的时候走神,板子都碎成渣了。”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俩前几天的确是吵过一架。”
在女生绝对的第六感面前,我放弃了抵抗。
“看我猜得多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什么叫又?我俩之前吵过很多次么?”
“那倒也没有。”
能能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继续说:
“我们只是觉得你俩跟老夫老妻似的,成天腻在一起不说,还时不时地使点小性子。”
“你们年轻人p可以冷门,但是不要邪门好不好?”
我打断能能,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干嘛?吃饱了?”
“不,我去买饮料。”
走到门口,我又转身:
“西柚味,常温,没错吧?”
“没错。”
几年的相处,我也够了解她。
“所以,展开说说,你俩又怎么了?”
我把一杯西柚果汁放在她面前。
“前几天我们跟着秦老师上了一次晚班,来了个病患挺惨的,付源就觉得我太圣母心了。”
“然后呢?”
“然后……我俩在小区楼下吵了一架,虽然第二天就和好了,但是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觉得有些别扭。”
“唔……所以他现在在躲着你?”
能能咬着吸管看着我。
“也不算吧,我俩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匆忙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光顾着说话,盘子里的饭菜还没动几口。
“咱们一点一点分析哈。”
能能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一下:
“首先关于你圣母心这个事,我觉得不准确,你只是太善良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咀嚼的动作不自觉的暂停下来。
“何以见得?”
“之前在学校杀兔子你都舍不得下手,还是我开的刀。”
能能翻了个白眼。
“你心软,还总爱想太多。不过我觉得这是好事,做医生的确地有颗善心。”
我没有打断她,继续听她说下去:
“我觉得作为一名医生,有善心是好事,但是善心太多就会成为一种负担,道德上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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