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
“大,妈,我给你说点事。”
唐四老汉圪蹴在窑中间的太乙椅上吞云吐雾。只见他斜着身子,用力地抬起右脚,一双黑黢充满老茧子的手,把刚从嘴里抢出来的烟锅在布鞋底用力掸了掸,放在充满油污的方桌上。继而翻起日日耷拉的眼皮子,露出暗黄色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整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感觉像事先彩排好的。唐王氏则双手沉浸在泔水盆里,头也没抬,好像这样大张旗鼓、像模像样的家庭谈话一概与她无关似的。
“大,妈。我这也成人了,我想等麦割完了,就出去寻我姐去。”大海道。
唐四老汉沉默了许久,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至于说大海就更加云里雾里,不知道横竖撇捺。他从太乙椅上起身,慢慢走到窑门口,拄着门框,活像一个沉思的哲人:“那……你准备咋寻呢?这么多年了,我怕不好寻。”
“大,具体的我还准备再你和我妈筹思哩。我这想的是先到上尧打听一圈,看村里有没有人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或者见过常年做偷娃抢女营生的货。我想着这些货肯定不会跑远,常年弄这事的人肯定留下门道呢,他人不在了也肯定还有认识他的。遗了的娃也不是一个两个,娃多咧,这就好打听。”
“那能行哩,你去,多打听打听。”
“好!大,妈,那就辛苦你照看一下凤儿,我看凤儿肚子尖尖的,这一回都许是个小子哩。”
说罢脱身而去。
唐王氏缓缓抬头,不觉间已经双眼布满了泪花,这真是很难让人理解的事情。大海寻亲,唐王氏按道理是不应该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因为即使大海是领养的,那也全然不会出现找到姐姐就不认唐家人的情况。但女人这东西泼烦得很,不至于说没由头嘛,总之大多时候男人的主动性思维跟不上。唐四老汉看到之后说:“你这又是啥病犯了嘛,好端无事的抽啥洋风?”
“好端无事?我抽洋风?你真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uknsho 就你心大,我不像你,把自家娃卖了都不知道。”唐王氏忍不住眼泪滴落下来,啜泣着。
“你看你说的啥话嘛。我咋个心大了,那你说娃现在成人了,有自家的小九九了,你能管住还是我能管住?话说回来了,娃是去寻他姐的,人之常情嘛,他姐死咧活咧的都不知道,就是活着寻见了,他能不认你再我咧还是咋?”
妇人听罢更是伤心了起来,仿佛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被无情地攻破,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被人拔了出来,于是尽显弱态:“那我不是害怕嘛。这亲的娃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娃,比自家的娃都离的近。我就是舍不得嘛,害怕有谁把娃从我跟前抢走了,那我就不活了,活下都不如死了去。”
“哎呀,你再别说胡话咧。咱海子就不是那种娃,十几年咧你还不知道嘛。娃就是想寻一下他姐,这放到谁不也都得去寻嘛,你就放宽心,人之常情嘛。”唐四老汉手足无措,但还是尽力地安慰着。
“我知道是人之常情,那我还是害怕嘛。万一说娃走了再不回来了,咱可咋弄呀?”
“你再别胡想了,娃咋可能不回来嘛。就算不看在咱两个老脸上,那屋里还有凤儿和两个娃呢,肚子里还有一个,海子能不回来吗?别想了,赶紧拾掇一下割麦去,今天下势把西背那四分的麦全部割完,娃就能早去早回咧。”临出门,唐四老汉还叮嘱了一句:“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净,别叫娃看见了又多想。”
说罢,一家人提着镰刀和麻绳朝西背麦地里走,没多久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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