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想着摆脱农业的束缚,寻求其他维持生计的门道;他们不会想着学习一些其他的技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充实;他们不会想着让自己变成问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只是勤勤恳恳做好分内的事情,哪怕外面有再多的干扰、诱惑或者是机遇、挑战,他们都会视若无睹。
他们固然不会犯错,也必然不会让生活有未知的可能。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在一阵欢声笑语中来到一个土炕上,又将要在一阵唢呐的鼓吹声中躺在草席里被人埋在土里。他们把终生奉献给黄土地,他们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应该是这样。
他们是吃着母乳和小麦长大的,这让他们变得特别壮实,像一头牛一样扑在地里。他们大约会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寻个媳妇,糊里糊涂地结婚,然后糊里糊涂地解开自己的裤子,褪去同样年少的女子的衣服,等到他们三四十岁的时候,大约已经有了四五个孩子,他们也基本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和话事人。
由于说人活六十稀,所以当他们其实来岁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父母已经去世,即使没有去世,也不能再管家里的事情。他们成了家庭的掌权者。
就这样,他们的娃娃活脱脱像几十年前的他们自己,慢慢靠着母乳和小麦长大,长大到他们这个年纪,那个时候他们自己也就到了现在父母这样的年纪,要么就是已经埋在土里生蛆了。
溱州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是这样潦草地过完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起码菊香听到和见到的都是,要么就是正在进行中。
当然,除了大海。
大海是菊香认识的第五个男人,他和其他的男人都不同,大大的不同。
他虽然也是庄稼户的孩子,但是他的皮肤很好,这也许和自小唐王氏对他格外的疼爱有关系,几乎不让他下地干活。
他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在庄稼户里算是很有文化。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能把菊香的名字写下来让她看,那是菊香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她的高兴完全不亚于和德胜结婚的那一天。不,应该是完全超过,因为结婚的那天她全是紧张。
他聊天的时候,会偶尔给人讲些故事,他讲的故事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别的男人活在黄土里,讲的故事也有黄土的味道,发生在黄土里。他讲的故事不是,他讲的故事更有意思。
菊香记得大海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牛郎织女”,她当时听的津津有味。她从来没有觉得听一个男人讲故事是这么美妙的事情。
他一点也不笨拙,甚至非常灵活。他能毫不费力地把成百斤的萝卜和红薯从深约七八米的地窖里弄上来。他说这叫“杠杆原理”,他甚至说如果有一个很大的杠杆,他能够把一座山给抬起来。
要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菊香一定会嗤之以鼻,认为对方在吹牛。但这话自大海嘴里说出来,她虽然也觉得很不可能,却仍然愿意相信他。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属于什么样的心理,总之就是哪怕大海现在说他是她弟,她都相信。
他也不粗糙,反而很讲究。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后院光着膀子洗衣服,然后第二天永远穿的是干净的衣服。他的脖颈上从来没有其他男人那样的黑油和沟壑,身上也没有浓烈的烟草和男人身上独有的酸臭味。菊香很反感那样的酸臭味,即使是自己的男人德胜身上也有。她每每和德胜亲近的时候,Uw.uknshm 这股酸臭味便会扑鼻而来,常惹得她很不开心,更别说用心地亲近。德胜有的时候因此也大不痛快,他常不明所以,还道是菊香有了别的野男人,所以才不愿意亲近自己。他因此和菊香闹过几次事,甚至有一次居然到了要分家的地步。菊香自始至终但也没有说过酸臭味的事情,一个是害怕伤到德胜的自尊,另外一个是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它是德胜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她每次只能非常庄重地告诉德胜怀疑自己是荒谬的事情,好在一家人都知道菊香是个品行很好的女子,就没有再因此闹过矛盾。
但德胜身上的酸臭味永远存在,菊香心里的芥蒂也就会一直存在。她甚至无数次自我安慰过:全天下的男人估计都是这样。
直到遇到了大海,她才知道,原来天下的男人是百人百样。然而像大海这样的男人,干净卫生、聪明能干、又有文化,要是两个人能够早几年遇见的话,没准还能……
菊香好几次这样想着,但是她死活不敢说出来。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她也知道这是违背伦理道德的。一个好女人是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的。
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可怕,想要强行抹除。然而每每看到或者想到那个健硕却儒雅的身影,她就会情不自禁,完全控制不住。不过后来她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弟弟,那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找个合适的机会,试探一下他大海的意思。既然过不成日子,认个姐弟也是好的。
↑返回顶部↑